安盈趕到的時候,北汝河昨夜還清澈溫柔的河水已經成了血浪滔天的煉獄。
天空的雲層壓得很低,黑漆漆的,紅色的逐浪翻湧間,天與地的距離被無限製的拉近,有天塌地陷,世界即將混為一體的感覺,末日的感覺。
上漲的跡象經一夜積蓄已經相當明顯,河水與堤岸幾乎齊平,在湧動中不斷拍擊兩岸,將紅色的血水送上堤壩,同時亦將令人作嘔的腥氣,血氣送入許昌,無數聞訊趕來的百姓在岸邊跪下,驚懼的望著河水,喃喃著磕頭並祈禱不停。
曹操亦在卞明倩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朝堤岸走來。百姓一陣騷動,虎衛軍極力維持,才沒令河邊的秩序失控。
賈詡眼底布滿血絲,臉色鐵青。典韋、夏侯淵、戲誌才、程立,曹丕、曹植、曹真,郭奕,但凡安盈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文武將,朝中臣,一水的來到岸邊,望著翻湧著血腥氣的河水憤怒,惶恐不已,並不時的小聲議論。
安盈左右看了一圈,無人敢於接近水邊,不由得歎了口氣,提起褲腳,牛閑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夫人,不可妄動!”語意肅然。
安盈一怔,遊目四顧,所有趕到河邊的重量級人物雖是麵帶憂色的看著河水,卻也偶爾會翻起眼白斜睨曹操,顯然這所謂的“血海煉獄”並沒有將所有人嚇住,但毫無疑問,所有人都打著它的主意。
這種時候,第一個動作的人勢必成為眾矢之的,安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想一想道,“那誰去幫我打一點水來吧!”
誰?幫?這不就是自個這親兵的活麼?劉全一臉古怪,帶著滿肚子的欲言又止無聲無息的退走了。
安盈也袖著手,拉長耳朵聽旁人的小話。
“……天將異兆……”
“……血光蒞臨啊。”
“什麼血光蒞臨,分明是小人當道,把持國政,衝了天子的神威,才惹來上天示警,命人間除佞清汙!”
一眾平日交好的圍成一圈,有人悲天憫人,便有人義憤填膺,無數附和的聲音鸚鵡般響起,嗡嗡聲中,亦時不時翻翻白眼,斜睨遠處的曹操,安盈順著看過去,曹操的臉色已經極其難看,加上餓了一天兩夜,估計著兩夜連覺都沒睡好,更是憔悴,虛弱的一言難盡,十分淒涼。
安盈忽然覺得曹操很可憐。明明隻是一次再自然不過的地質現象,偏偏有無數人無數聲音把這歸類成你的錯誤,辯無可辯。
“天降異兆,示國有小人衝撞天子,聽聞夫人智比天高,為丞相推崇為我大漢第一人,不知可否指點我等該如何做,方能不負上天示警,力挽狂瀾?”
有人在安盈背後突然大聲,安盈嚇了一跳,扭頭看過去,是個不認識的中年文士,廣袖深衣,峨冠博帶,養尊處優的臉上是他那個年紀少有紅潤,膚色白皙,簡而言之——老白臉一枚。
那人對嚇到人非常之不以為然,甚至還以眼白表示對安盈膽小的不屑,然後帶著滿臉倨傲,等待安盈回答。
安盈嘴角抽搐的回望他,餘光裏那些明顯與他站在同一個陣營的人,都正在朝自己看過來,安盈頓了片刻,以一副人畜無害的從容應道,“大人思慮周全至極,且上應天道,安盈一介民女,實在無從指教起,隻是大人不惜拋磚引玉,問道頭上,安盈不敢藏拙,一點淺見,希望於找尋小人上或有幫助。”
“據安盈所思,異‘兆’既然由河中起,則大人口中那膽大包天的小人必然與北汝河相關聯,隻是北汝河全長三百八十裏,異‘兆’流經許昌直至最後入淮,若說這整整三百八十裏水路,全部跟小人有關,隻怕非神州陸沉,不能匹配如此本領巨大的小人。故安盈以為,北汝河水的災禍啟示,不應著眼於全境,而應,尋找那最重要的,起‘兆’的點!未知,先生以為然否?!”
“你……”
安盈三言兩語,將文士的中心思想全盤扭曲,卻又叫人反駁不出理由,當下並不理會已經被氣炸的文士,而是眸光一閃,掃視全場,今日北汝河,幾乎聚集全部滯留許昌漢朝遺老,這些人或者抱著如文士一樣的心態,欲將北汝河的一江血水潑到曹操是身上,或者如安盈這般,擔心曹操被動,自己也跟著倒黴,怪隻怪前者太執著古禮,哪怕恨不得指著曹操的鼻子大罵凶兆,卻也脫不開一個兆字,然“兆”者,何為?征兆也!
曹操一個早已經存在於東漢末年且叱吒風雲多年的丞相,何德何能此刻才為“兆”?自然是那尚未出世出山之人,才能匹配為“兆”!
安盈用三個重音的“兆”字,將文士挑釁並栽贓的重點轉移,亦是將北汝河邊所有對曹操有異心之人的關注重點轉移,之後道,“‘兆’既示於水,當從汝河中尋,請丞相派人,溯北汝河而上,尋找血水起始之處,如此,天兆之人可立得,勝過我們在此胡亂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