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保定府一行,在城中殺了常家上下,又因途中毒死扶風劍張家四十六位好漢,終是激怒了北方武林正道。
夏天的尾巴悄然過去。
秋天的味道在辛家堡平添了些許悵然與哀傷。
已有十幾名堡中的兄弟在外出後被殺害,屍體給送了回來。
堡中人心惶惶,梟絕天命灰帶人馬去找尋,卻找不到敵人的半點蹤影。
人多,找不到人;人少,被丟回來。
梟絕天怒極,令灰帶五十名兄弟,準備去抄了扶風劍張家的老巢!
灰受命後,去主屋看了鳳希希,又去偏房看了藍娘。
比長春樓的那間小了一些,床是那張床,桌也是那張桌,古舊,素簡。
桌上仍放著《南華經》,灰踏入房內,就聽見藍娘憂傷的吟唱聲。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灰自嘲般笑著,說:“原來這個字念‘色’,我一直以為是‘必’呢。”
此間有四扇窗,南麵兩扇敞開著,可以看見前邊栽的臘梅,花未開,樹蕭索。
藍娘側身臥在床上,動人的曲線六年來都不曾變過,她仍望著窗外,也不回頭。
灰站在門內,並不靠近。
“你十四歲來長春樓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你的思想裏隻有報恩和報仇。後來聽你說,才知道是你義父教給你的。可是,為什麼他不教你別的?世間道理千萬,他不是不懂,隻是不願教你。”
“至少義父教了我道理,至少,我沒有在十五年前隨著家人一同曝屍荒野。”
“就算有養育救命之恩,這十幾年你也報答完了。”
“報答?不,我欠得太多,已償還不清了。”
“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的表情嗎?”
灰的笑容漸退,木然說道:“我要出去辦點事,你若有麻煩,可以找劉叔、福嬸。”
“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她的聲音是如此憂傷,傷了自己,也傷了灰的心。
灰,疲倦地道:“你是藍家的人,隻要義父在,你就不會有自由。”
“如果不是你,或許我成了真的妓,現在連幾日的平靜都不能奢望;或許你的義父已讓人殺死我;或許我已走過奈何橋,喝完孟婆湯,忘記了這一切,仇恨,痛苦,寂寞,憂傷。”
灰閉上眼睛,他想起那年被劉光田帶到長春樓,見到藍娘。他更記得前一天晚上,他坐在浴桶裏,用滾燙的熱水,可怎麼洗,都洗不去那肮髒的感覺。
記得那天月光暗淡,房裏燭火搖曳,藍,就在朦朧的黑暗裏,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背對著他,看著夜空裏的月……
灰收拾好行裝,帶著小木頭,在白邊青瓦的拱門處遇到了劉光田。
見劉光田趕走小木頭,灰淡淡地笑道:“劉叔,你怎麼還不走?”
劉光田滿不在乎地道:“我能去哪?這把年紀了,無親無故,孑然一身,以前的傷還時常發作,不在堡中養老,去江湖上挨刀?”
“找一座偏遠的城,買個宅子,娶個妻子,過日子不好嗎?”
“不好,在堡裏呆習慣了,不想挪窩。”
灰不再勸,笑著問道:“灰馬上要出發了,劉叔,這時候找我何事?”
劉光田歎了口氣,說道:“此次不同於以往,你要有所準備,要是有埋伏、敵手眾多,千萬不要硬來!”
灰看著劉光田灰白的發,臉上的橫肉裏布滿滄桑的皺紋,那關切的神色讓他的笑容幾乎僵硬。
“不用擔心,扶風劍張家人手本不多,再加上派到這邊的人,他們家裏還能有多少人守著?”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你要去哪裏?”
“太行山那麼多山道,他們跟不住。”
“萬一在山裏被堵上了呢?”
“聽天由命。”灰還是淡淡地笑著,拍了拍劉光田肥肥的肚皮,“劉叔,小灰要回不來,你可得幫著照顧藍娘和希希啊!”
這是句玩笑話,他知道,劉光田也知道,但最可怕的是很多玩笑總能成為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