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徐懷安不是斷袖嗎?不是都已經斷到自家二哥跟右相大人身上了嗎?他身邊怎麼還會出現那樣明顯在向他示好的女子呢。
方茗夾了一筷子竹筍,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忍不住便將餘光放到那位江小姐的身上,她一身杏黃衣裳,頭上珠翠點點,笑容明豔動人,行為舉止自然大方毫不扭捏,即使不看五官,隻那雪白膚色加窈窕身形,都是個天生的美人。連徐老夫人對她都是一副喜歡極了的樣子,她還是右相大人的遠房表妹,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就是覺得心裏毛毛的還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方茗不喜歡這感覺。她低下頭扒飯努力減小存在感,預備這麼一直拖到大家都吃完再順勢退避,徐老夫人樂嗬嗬地給江小姐講哪道菜的味道好,江小姐笑眯眯地哄著老夫人高興,時不時跟徐懷安扯上幾句,偶爾還要關照關照她。
有些人生來就該做人群的焦點。在方家的時候,方茗說話做事一向都被大家圍著寵著,可是這裏不是方家,除了家人,沒有誰還會無限製地對一個不相幹的人關心關照,方茗自己心裏有底,如今她寄人籬下,該怎樣不該怎樣,她自己有分寸。
能肆無忌憚地讓她耍脾氣讓她哭的人已經不在了,她再沒資本要求其他人遷就她。
“阿茗,今天的菜,你很喜歡嗎?還是餓著了?一晚上的,淨看你埋頭吃飯,沒撐著吧?”大家吃得差不多,方茗已經起身預備告了假先回房去了,徐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彎了眉眼跟她說話。
走也走不得,方茗磕巴了一下,看見那女子笑笑地看了他,轉而側臉跟徐懷安說話的樣子,不自覺就低下了頭,揪著衣角,生平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這樣的出醜無端就讓她覺得懊喪和羞辱,心口悶悶地打鼓,臉上辣辣地痛,咬了唇,不知如何是好。
徐老夫人說完這句,見她不答,卻也不追究,一邊輕輕拍著她的手,一邊轉過身去跟江楚蓉笑:“這丫頭啊,別的都好,就是性子有時候有點怪,也是因為她家出事才變的。我們懷安心好,又是小時候的故交,幫著她二哥照顧她,等她二哥在外頭傳出點名堂了再來接她。這孩子平時倒也乖巧,我看著也喜歡,倒想就這麼把她留在府裏。你以後常來,跟她玩熟了,你就知道她哪裏好了。”
江楚蓉笑不露齒,兩頰暈紅,杏眼泛著含羞帶怯的水光,微微朝她點了一下頭:“你好,我……我能跟老夫人一樣喚你‘阿茗’嗎?你……你可以叫我‘楚蓉’的……”
餘光不自覺地經過徐懷安,他坐在江楚蓉的旁邊,低著頭,抿了一口茶,好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方茗咬了一下牙,忽覺心頭有些窒悶,麵上還偏要帶出自然地笑意:“江小姐厚愛,方茗卻之不恭,老夫人,徐大人,楚蓉……請恕方茗困倦,先行告退了。”
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這種氣氛這種場景這種心情,她通通都,不喜歡。
其實可以諒解的,徐老夫人是真心真意地關心過她,也是誠心誠意地想過把她許配給徐懷安,但是相較於江楚蓉身後所代表的家世權位,和她是徐懷安自己主動請來徐府做客的第一位未婚女眷這兩點,她方茗曾經所擁有的優勢,就變得不堪一擊。徐老夫人畢竟還是徐懷安的娘親,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成材能得其所愛,方茗可以理解。
理解歸理解,憋屈歸憋屈。
她就是不舒服,她就是難受!
方茗暴躁起來狠手掐自己一把,回房裏留了條子,說上回徐懷安見過的那男人找她有事,她出門看看,要不今晚要不明早上回來,她學過武,不會出事,雲雲。寫好了壓桌上那被子底下,換了身輕便衣裳,大大咧咧招呼完小廝,從正門走了出去。
——走出去就不再回來,一個人,闖蕩江湖,浪跡天涯,找男人,生娃娃……到肚子餓了為止。
這是方茗剛開始學武那會,最最偉大,最最想要實現的願望,之一。因為某些原因,方茗沒能放出籠去,隻能在易安城裏晃蕩,於是有了“方家惡女”的由來
摸下巴,情緒轉換沒心沒肺得有點快,難受憋屈不能當飯吃,沒有看官在台下叫好,沒有人跟她一起入戲,方茗不打算把自己弄得跟小白花一樣一拍就癟癟了就沒戲。
方茗之所以叫方茗,就是因為茶要多泡,才能出味。
*
徐懷安今天心裏一整天都不踏實。
七上八下,竹籃打水,猴子撈月,疙疙瘩瘩。上朝的時候想著皇上交代他的事犯難,下了朝去謝楠家被他自來熟的表妹江楚蓉纏得頭痛,回了府被自家娘親的含笑追問鬧得心煩,此時此刻為了某人桌上沒頭沒腦潦潦草草的紙條子弄得心肝脾肺全鬧騰。
難受!
就是難受!
明明這些事都是他弄出來了,皇上那邊是他先鬆口答應的,為國為民為君義不容辭,可這事真讓人為難;謝楠那邊是他拜托的,聽說人姑娘性子不錯好持家,想著早娶媳婦早安生跑去認識人,卻沒想到自己真不習慣跟這樣粘糊糊的姑娘相處;娘親那邊,就更是自討苦吃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