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宇

為父親對人的信任,為小偷的迷途知返——我感到了一股來自心底的感動與溫暖。

父親帶我去大學報到。從村子到省城需3天,其間要步行,坐火車,乘汽車,還有公交車。父親十分小心,幾乎每隔10分鍾就會查看一下縫在褲腳裏的錢是否還在,也不和陌生人說話。盡管如此,錢還是在最後一段行程上丟了。

回憶起來應該是在公交車上,因為隻有半小時就到學校了,父親很興奮,就放鬆了警惕。緊挨父親坐的是個和我一般大的小夥,和父親聊得很投機。下車時他幫我們搬了行李才離開。事後想想,他是在那時候趁亂下的手。因為,父親總頻頻地看褲腳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負責收費的學校工作人員看看排著老長的隊伍,不耐煩地催促,父親快哭出來了,他說:“同誌,怎麼辦,5000塊啊,我們借了一個月才湊到的!”我拉著父親的胳膊:“我們順原路回去找找。”

找了一下午,沒有奇跡出現。晚上,父親居然奢侈地買了瓶5塊錢的二鍋頭,一飲就是半瓶!我奪下酒瓶吼他:“你這是幹嗎,不要命了!”他一頭趴在桌上哭了。

翌日一早我就出去了,中午回來發現父親不在。正疑惑著他會去什麼地方,兩個旅客的談話飄進耳朵:

“那老頭兒真傻,人家好不容易得手了,怎麼可能把錢還給他呢!”“就是,小偷要有良心怎麼會做小偷,他這是白等了。”

我忙出門找,在昨天下公交車的地方圍了很大一圈人。撥開人群,父親竟然在裏麵。他沒有哭天搶地,也沒有喋喋訴苦,隻是筆直地站在那裏,腳前是一張白紙,上麵有他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孩子,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可這錢對我太重要了,請你把錢還給我,叔可以換種方式幫你。

我覺得難堪至極,搶上去收了他的紙,數落著:“用腦袋想想,小偷要是會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他靠什麼過活!”父親卻說:“哪有人生下來就是壞的。人家一定是遇到困難了。就像我,現在我還想去偷去搶呢。”

父親又去車站了,和頭天一樣,他不說話,紙上換了內容:我老家在四川農村,很窮。為了送娃上大學,我跑了東家跑西家,才湊足了5000塊。

簡直不可理喻!這樣和小偷拉家常就能感動他嗎,或許他這裏得了手,早將錢財揮霍一空又換了地方;而父親,在9月的豔陽下,還那麼執著地相信著“性本善”。第三天,學校了解了我的情況,同意緩交學費。我把消息告訴父親,並勸他回去,因為再在這裏耗下去,連回家的車費都不夠了。可父親的強脾氣上來,怎麼也不肯,他照例像棵樹一樣站在烈日下,紙上又有了新內容:學校同意了我們緩交學費,我和兒子就有時間去掙錢了。所以我也不是急需這筆錢,但還是希望你把錢還給我,因為畢竟這不是你的勞動所得啊。

這樣的語言無疑會激怒小偷——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想的。那時已經開學,我也沒有過多的時間來幹涉父親。我想,他自己會死心的。

果然,一周毫無消息,父親身上隻剩下30塊錢了。他不得不回家,最後一次蹲在那裏,不抱任何希望的他在紙上寫了很多:孩子,這一周我花光了所有的錢,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我之所以在這裏等這麼久,是因為那天在車上我和你交談過,我覺得你是一個好娃,做這種事肯定是有難處的。

由於路費不夠,除了火車,父親得步行一長段路,待回到家,已是4天後了。母親迎出來,手裏揚著一張5000塊錢的彙款單。

幾天後父親收到一封簡短的信:叔,對不起,拿了你的錢,良心很不安。從學校問到地址,早早地退還給你了。很羨慕你兒子考上那麼好的一所大學。我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沒人管我,就學壞了,我會改的。謝謝你。

父親把錢和信都寄給我。看了信,我的眼眶濕了,為父親對人的信任,為小偷的迷途知返——我感到了一股來自心底的感動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