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餘秋雨
信客信客就一個信字,信是人的安身立業之本,是一切價值和道德的根基。
記得早年在鄉間,對外的通信往來主要依靠一種特殊職業的人:信客。
信客為遠行者們效力,自己卻是最困苦的遠行者。一身破衣舊衫,滿臉風塵,狀如乞丐。在很長的時期中,信客沉重的腳步,是鄉村和城市的紐帶。
一次,村裏一戶人家的姑娘要出嫁,姑娘的父親在上海謀生,托老信客帶來兩匹紅綢。老信客正好要給遠親送一份禮,就裁下窄窄的一條紅綢捆紮禮品,圖個好看。沒想到上海那位又托另一個人給家裏帶來口信,說收到紅綢後看看兩頭有沒有畫著小圓圈,以防信客做手腳。這一下信客就栽了跟頭,四鄉立即傳開他的醜聞,以前叫他帶過東西的各家都在回憶疑點,好像他家的一切都來自克扣。但他的家,破爛灰暗,值錢的東西一無所有。
老信客申辯不清,滿臉淒傷,拿起那把剪紅綢的剪刀直紮自己的手。第二天,他掂著那隻傷痕累累的手找到了同村剛從上海落魄回來的年輕人,進門便說:“我名譽糟蹋了,可這鄉間不能沒有信客。”
整整兩天,老信客細聲慢氣地告訴他附近四鄉哪些人在外麵,鄉下各家的門怎麼找,城裏各人的謀生處該怎麼走。說到幾個城市裏的路線時十分艱難,不斷在紙上畫出圖樣。這位年輕人連外出謀生的人也大半不識,老信客說了又說,比了又比,連他們各人的脾氣習慣也做了介紹。
從頭至尾,年輕人都沒有答應過接班子,可是聽老人講了這麼多,講得這麼細,他也不再回絕。老人最後的囑咐是揚了揚這隻紮傷了的手,說:“信客信客就在一個信字,千萬別學我。”
年輕人想到老人今後的生活,說自己賺了錢要接濟他。老人說:“不。我去看墳場,能糊口。我臭了,你挨著我也會把你惹臭。”
老信客本來就單人一身,從此再也沒有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