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爭吵不止一次了,為了財產問題妻子不斷地發作。疲於應付的托爾斯泰真想擺脫她永不休止的責難和歇斯底裏的發作,為了片刻的安寧他決定去老朋友契爾特科夫的莊園住上一段時間。

契爾特科夫一家人居住在莫斯科郊區的梅謝爾莊園。

莊園四周綠樹環繞,亭台樓閣精致華美,這裏既有令人心曠神怡的田園風光,又有獨具匠心的現代化建築,離莊園不遠還有設備完善的地方自治學校和設備先進的現代化醫院。托爾斯泰來到新環境,生活在自己親密的朋友中間,心情漸漸好起來了,思想也活躍了,他又開始動筆寫作了。他常常神采飛揚地朗誦著自己的作品,然後把手稿交給小女兒薩莎謄寫。托爾斯泰每天都是在緊張而忙碌的工作中度過的,他對女兒說:

“薩莎,你知道嗎?工作應該成為一種需要,否則很難活下去。”

“爸爸,您年事已高,過度的勞累會把您拖垮的。”

“不,孩子,你還太年輕,還不懂得珍惜生命,正因為爸爸年歲大了,活著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才不能虛度時光,我必須抓緊生命的每一分鍾。”

托爾斯泰在老朋友的莊園裏辛勤地寫作著。然而他平靜的生活很快被破壞了,從故鄉雅斯納雅·波良納發來了急電。

“索菲婭神經功能嚴重失常,失眠、哭泣,速歸。”

托爾斯泰趕回家裏,他看到妻子索菲婭的神經處在紊亂中,她大喊大叫著,

“誰在那裏?誰在那裏?”

她急急忙忙地從客廳往樓下跑,就像後邊有人追她一樣。看見托爾斯泰回家了,她似乎平靜下來。

夜晚,風輕輕地拂動著窗紗,送來了陣陣玫瑰花的芳香,窗外不知名的小蟲幽幽地鳴叫著,托爾斯泰的書房裏,一片寧靜,格外地溫馨,托爾斯泰習慣地坐在書桌前,鋪開了稿紙。隨著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索菲婭走到丈夫身邊,她身著白色的衣裙,眼睛裏飽含著最近很少見的溫情對丈夫說:

“親愛的列沃奇卡,我真想讓你明白,我的一切做法都是出自對我們這個家族的愛,對你、對孩子們的愛。”索菲婭真誠的表白著。

“是的,索菲婭,你我都愛孩子、愛家庭,但愛的方式不同,我希望孩子們能自食其力。我認為私有財產是萬惡之源,你卻認為這是生活的必需條件,於是我們的爭執就愈演愈烈。”托爾斯泰認真地對妻子講著。

索菲婭聽著,聽著,臉色由溫柔變得冷峻起來,她忽然大喊道:“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你太自私了,你心裏沒有家庭、孩子的位置,隻有你的上帝和你的名譽。”

說著索菲婭跑下樓,向花園裏奔去。……一場家庭風波又開始了,托爾斯泰痛苦地感覺到:他和妻子的分歧是無法彌合了,隨著妻子一次次地發作,托爾斯泰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了。

七月驕陽似火,托爾斯泰的小兒子列夫回到家裏,性格頗似母親的小列夫脾氣暴躁,他的到來給本來就亂糟糟的家裏無異加了一把火。

“爸爸,您老了,您已經昏聵了。農民不需要土地,您也不必向他們奉獻一片愛心;媽媽是對的,您還是關心關心您自己的一群孩子吧。”

托爾斯泰眼裏噙著淚花聽完了小兒子的數說。他感到十分痛苦但又無可奈何,於是他在日記裏寫道:

“當別人打你的左臉時,對我和對所有的人來說,最好的辦法是伸出你的右臉讓他打。‘極樂’便在於此。隻要你照此去做,這時看起來是痛苦的東西,你隻應該表示感謝。”

麵對著妻子的數說,兒子的責難,托爾斯泰隻能這樣痛苦地忍耐著,他樣子疲憊、麵色憔悴,在深陷的灰眼睛裏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可以說,托爾斯泰晚年的家庭生活是不幸的。

九、巨星的殞落

托爾斯泰晚年的聲望雖然與日俱增,但是,他內心的痛苦和鬥爭反而加劇了。他與家裏人,尤其與妻子索菲婭之間的矛盾,在他生命最後幾年中愈演愈烈,令他幾乎無法忍受。托爾斯泰絕望了,累了。他將選擇什麼樣的出路呢?

1908年5月的一天,托爾斯泰在《俄羅斯報》上突然看到了這樣的一條消息:

“今天20名農民被判處絞刑,因為他們搶劫了縣裏的一戶地主莊園。”

20個農民被判死刑!托爾斯泰震怒了!他含著淚水在日記裏寫道:

“不,這實在叫人受不了,不能這樣生活!……再也不能這樣生活!”

托爾斯泰寫了《我不能沉默》這篇文章,對這一事件提出了強烈控訴。文章激起了俄國人民的共鳴,很多報社不顧危險轉載了它,在歐洲各國的刊物上也發表了。

可是,托爾斯泰卻不能與他的妻子索菲婭共同交流內心的思想。妻子與他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她也越來越神經質了。她帶來的鄉村警察,又在森林裏逮捕拾木頭的婦。她總是關心著自己的財產,恐別人損害它。她說,這是為了托爾斯泰一家老少的利益!

托爾斯泰宣傳平民思想,施舍給窮人財物,可他的對手們指責他虛偽,說他躲在妻子的背後,過著奢侈的生活。

托爾斯泰在日記中寫道:“上帝啊!請幫助我!”“我又想出走了,可是我下不了決心。主要的問題是,假如我走,這是不是為了自己?”

托爾斯泰80歲生日到了。雅斯納雅·波良納幾乎被四麵八方的賀卡、祝詞、電報和禮物給淹沒了。許多社會名流以及普通的老百姓都給托爾斯泰發來了賀信。

“祝賀您!親愛的爸爸。”女兒和女婿向他賀喜。

“祝賀什麼呢?”托爾斯泰問。

“祝賀您並未虛度此生。”

托爾斯泰聽到這句話沉默了。忽然,淚水溢出了老人的眼眶。

妻子索菲婭最敏感的是,關於托爾斯泰著作出版權的問題。妻子瘋狂地妒忌與托爾斯泰關係密切的出版商,視其為敵人,因為她害怕出版權被奪走。她鷹一般的眼睛密切注意著托爾斯泰和出版商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們背著她,簽下什麼協議。她摔打,哭喊,到處亂跑,卻不知自己正在扼殺丈夫的生命。

無休止的來訪者,無休止的喧鬧,托爾斯泰累了。他和小女兒背著妻子,到了莫斯科郊外,在密友家簽署了一份遺囑。在遺囑中他放棄自己所有的著作的版權,讓所有願意使用它們的人免費出版。

但妻子知道了他簽署遺囑的事。她又糾纏著丈夫,逼他交出遺囑。又是無休止的爭執。

托爾斯泰82歲了。他陷入了極端的孤獨之中。

一九一○年二月,托爾斯泰接到一位大學生的信,信中指責托爾斯泰的學說與生活是矛盾的,呼籲他從雅斯納雅·波良納出走。托爾斯泰在回信中說:“我離這樣的狀態已經不遠了,而且一天比一天臨近。您建議我做的事——放棄社會地位,放棄財產,把財產分給那些認為在我死後有權繼承的人,這些我在二十五年前就做到了,但隻有一點,就是我仍然同我的妻子和兒女過著非常可恥的奢侈生活,而周圍都是貧困。這一刻不停地越來越厲害地折磨著我,而且沒有一天我不在盼望實現您的建議。”但是為了不傷害妻子,他忍受著巨大的精神痛苦,在自責和屈辱中一天天熬下去。他曾對小女兒薩莎說:“媽媽有病,應當憐憫她。我覺得自己已準備好去做她希望的一切事情……做她的護士直到她生命結束。”可是,也有熬不住的時候。一天,索菲婭又把和契爾特科夫的關係問題提出來,與托爾斯泰糾纏不休,而且越說越氣,索興大吵大罵起來,並抓住托爾斯泰早年日記中的一些內容來羞辱他。托爾斯泰臉色完全變了,蒼白、呆滯,他飛快地穿過秘書布爾加科夫的房間,向自己的臥室走去。他進去後便把臥室的門、書房的門都鎖起來,把自己鎖在裏麵。失去控製的索菲婭一會兒跑到這邊門前,一會兒跑到那邊門前,敲著門,央求道:“開開門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可是屋子裏麵一片死寂。天知道八十二歲的老人在那兒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