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2 / 3)

“為了侍奉公公的病,這點小辛苦也不算什麼。”顧予茗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其實這鳳眼才不是她自己去挖的,而是央求秦大人給她的。

沈言君見茶盞上還有一杯,問道:“怎麼還多了一杯?”

顧予茗聽了遲疑的拿起那一杯茶:“是給我自己的。”

“我覺得有人一起喝會比較開心,我很少看見我爹一個人喝茶的。”

顧予茗掩袖子秀氣的喝了一口,其實她是第一次做這道茶,實在是沒有把握。

沈言君笑:“你是個很有趣的丫頭。”

聽了公公的誇讚顧予茗有些飄飄然:“這鳳眼茶對水土不服是有幫助的,想必公公剛才服下的藥一定是苦極了,鳳眼甘甜清冽,怎麼想都是百益無害的。”

沈言君笑了一下:“可是剛才老大家的已經喂我服過蜜餞了。”

顧予茗喝茶的嘴停頓了一下,看著和沈亦則有些相似玩笑的笑容,再次感歎了一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可是我還是覺得蜜餞都是烏梅做的,醃的鹽津津的,”想起坐胎藥,顧予茗還是不自覺的反胃,“不好吃。”

沈言君忍不住的笑了,卻也隻是盯著她不說話。

感覺終於幫助了景兒,顧予茗有種得道升天的錯覺,本來又打算毫不謙虛的說一句“那當然”,突然想起自己麵對的是自己的公公,是叱吒朝堂馳騁沙場多年的沈言君,便死命撐住了自己的麵部表情,露出受了長輩誇獎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公公謬讚了,都是三爺教導的好。”

沈言君也不拆穿,伸手喝了茶,倒是覺得別有一番清甜。頗有深意的說:“亦則確實是個棟梁之才,隻可惜到底輸在了出身身上。”

顧予茗明白沈言君言外之意是指沈亦晁雖在政事上不討沈言君歡心,可是便是出身這一條,便都是其他少爺怎麼也比不上的:“可是自古以來又有多少個是嫡子繼位的,遠的不說,便說是我們景朝的天祖爺還有永徵爺哪一個都不是一開始便注定奪得帝位的是不是?”顧予茗的腮幫子鼓鼓的,渾然忘記了眼前躺著的是誰。

沈言君不說話,一雙鷹眼直勾勾的望著顧予茗,顧予茗深知自己又說錯了話,又是在沈家最忌諱的繼承問題上,連忙跪下來磕了個響頭,這一磕磕得用力,頭觸地的那一刹那顧予茗的簡直有些恍惚。

“媳婦僭越,不過確實是媳婦心中所想,跟沈亦則沒有半點關係,婦人家在這裏說三道四,實在是不懂規矩,還請公公責罰。”

剛剛還笑著的沈言君此時卻也是陰沉下了臉,這一病倒之後,雖然身子仍然在痊愈著,可是自己的身子到底是自己最清楚,以前不願考慮的事情此時也不得不開始打量起來了:“是你做錯了事情,我自然也不會苛待亦則,更何況他們兩兄弟麵和心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自然也不需要你一個婦人家一語道破,隻是你是嫡女,又是公主的長女,若不是亦則是你的夫君,恐怕你今日也不會如此說話。”

令沈言君有些吃驚的是,顧予茗並沒有矢口否認,而是抬起了頭,她的臉什麼脂粉也沒有抹,一雙鳳眼因為睡眠嚴重不足而烏青著,雖然是少婦打扮一臉稚氣卻是再成熟的發飾都遮擋不住的,隻見顧予茗一個一個字清楚的說道:“當然,若是我今日嫁的是沈亦晁,我自然是全心全意的幫我的夫君的,可是我絕不會抓住血統這一條。”

“可你嫁的卻是沈亦則。”沈言君毫不留情的指出,其實當初顧誠齋來找他的時候,他為了公主的麵子既不想委屈了顧家更不想得罪了祝家,把顧家的長女嫁給沈家的長子自然是最好的選擇,隻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公主卻還是執意讓自己的女兒低嫁了自己的三子。

沈言君想起那個最受先帝寵愛,出嫁之後連宮殿都得以保留的仟淑公主。

那個氣勢萬鈞,冷眼看人,在宮裏磨礪無數的公主,竟也是看出亦則的好了麼?

“我雖然是嫡女,可是公公也知道我最終還是嫁給了三少爺。”顧予茗此刻手心裏滿滿的全是汗,她的夫君這麼上進,她的魯莽是不是要毀了他全部,可是雖然是這樣,精明如沈言君,她不相信僅僅一條血統就斷了沈亦則的路,斷了他沈家延續多少世的繁華,“其實大少爺的夫人和我並沒有什麼兩樣,我之所以這麼用心侍奉公公,不是因為我是公公的媳婦,而是因為阿則是我夫君。”

見眼前的這個丫頭毫不留情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沈言君睥睨起了眼睛,不得不再好好仔細打量一下眼前這個看似幼稚的姑娘:“你倒是直白。漂亮話也我沒少聽人說,真心話倒還真是刺耳。”

顧予茗聽聞又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雖然依舊小心,卻再不向剛才那樣緊張了:“沈家也是世代須眉,可是我侍奉公公,雖說是為著禮,可是到底也是含了真情。”

“哦?”沈言君聽了來了興趣,“為何?”

“我有時候想著,所謂孝道,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用心侍奉公公,也是真心希望您能早日康複,不僅僅是因為您是阿則的父親,還因為是您讓我嫁給阿則,還因為您給了阿則一視同仁的機會。”顧予茗還是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耳聽為虛,可是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她賭的,是一顆心。

沈言君沒有回答,隻是感歎道:“阿則?真是有趣的名字,你們南州都是這麼叫的麼?”

顧予茗沒想到沈言君的重點居然在這個上麵,一下子紅了臉,害羞的點了點頭。

“說到底,還是為了,你的,恩,‘阿則’?”雖然意味和剛才的差不多,沈言君的語氣卻是輕鬆了很多。

顧予茗臉紅的更甚,卻又搖了搖頭:“剛才不是了。”

說罷又鼓起勇氣望著沈言君:“我對公公隻有敬,可是剛才,我發現我有點喜歡公公了。”

“是對阿則的那種喜歡嗎?”

“不是的不是的,絕對不是的。”想到前幾日沈亦則說沈言君還有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夫人,顧予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是,”顧予茗想著用詞,“是人與人之間的那種喜歡。”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所以我做的也隻有,盡人事,聽天命。”顧予茗繼續說道。

沈言君也不回話,隻一口氣喝完了那盞鳳眼茶,掩了茶蓋,顧予茗也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

顧予茗起身準備告退,又覺得還是有些不甘心。

“公公,我還可以最後說一句話嗎?”

其實沈言君也沒想讓她走,隻不過,是茶水真的喝完了而已。

“看你今日說的都是很久不曾聽過的真心話,便再多說幾句吧。”

“其實我今天來,本來不是為了三少爺的。是因為一個叫景兒的丫頭的。”

“景兒是誰?”沈言君怎麼也不記得這個名字。

“是一個曾經被老爺救過的姑娘,很可愛,很善良。”顧予茗如實答著。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像我一樣能夠侍奉公公,我隻覺得,這樣的善意,被這樣感激著,公公也是個很幸福的人呢。”

沈言君思考了很久,開口道:“若說你生為女兒,還真是可惜了你這樣一雙尖銳的眼睛,可若說是生為男兒,又未免太過於糾結於感情了。”

“所以公公的意思,我還是不男不女的好了。”

聽了顧予茗的調笑,沈言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也和藹的笑了。

顧予茗經過了剛才的教訓卻是再也不敢得意忘形了,還是俯下身子行了一個大禮:‘不管公公是否還要怪罪,可是這些話都是媳婦一個人說的,我平時在家裏逾矩慣了,要罰也隻我一個人,千萬別遷怒別人。”

沈言君明白顧予茗話裏所指:“雖然病了可也還不至於是老糊塗,亦則這孩子的脾性我也清楚,不過你可是公主的女兒,我怎麼敢說你這個郡主。”

顧予茗心裏一鬆,知道沈言君最終還是沒有追究:“那阿茗就謝過郡主的公公了。”

見房門被重新掩上,沈言君躺在床上,轉身看見那丫頭忘了收拾的茶碗,還有一半的殘留,守規矩久了,突然覺得這樣冒失也是難得。

他想起被自己刻意忽略了很久的三子,看著他從一個隻會啼哭要母親抱受大娘氣的嬰孩,到如今早已成家立業英俊挺拔的少年,他不像自己,卻時時刻刻都讓他覺得心中充滿了希望。

“被這樣愛著,你的阿則,也是一個很幸福的人吧。”

顧予茗合上沈言君臥室的門的時候,轉身看見一屋子女眷一個個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也不理會,想著這個時候也沒有自己坐的位置了,與其跪在這裏和一群不熟的人客套上個半天,到不如趕緊趁著這個時候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反正自己這兩個大大的熊貓眼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消的去了。

顧予茗出了沈言君院落的時候,秋天的太陽已經懶洋洋的升了上來,這些時候顧予茗一直跪著,膝蓋一直隱隱作痛,走到房門的時候,正好看見章全躡手躡腳的關門。雖然同樣都在一所宅子裏麵,有時候的直線距離甚至不超過三米,可自從剛到老宅的第一天起她就再也沒有單獨見過沈亦則,他忙著和大哥沈亦晁一起處理因著父親出征還有病時落下的事務,得閑暇的時候還要帶著一群很小的弟弟妹妹們為父親祈福,麵子裏子都要做足,其實並不是沈言君的病有多嚴重,沈家之所以這樣重視,不僅是為了昭告世民沈家當今卓然的地位,連禦醫都是請了住在府裏的,更是為了要暗示聖上,一朝武將幾十年征戰沙場,卻臥病在床,其誌可彰、其心可表啊!

出發時還滿心覺得歡喜的顧予茗,到了沈家老宅之後,才知道,事實的真相實在是太美了,自己不僅見不到沈亦則,還要每日跟著無數女眷話著她並不擅長的家長裏短,簡直是自討苦吃。

所以這也是第一次顧予茗在藤月齋門口看見章全。

“三爺在裏麵嗎?”顧予茗關切的問。

章全看見顧予茗額頭上深深淺淺的烏青,心下詫異,但是女眷們的艱辛他也是略略知道一些的,隻貼心的回答道:“三爺在裏麵。”

“肯定是睡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