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文三十一年,二月初三。

剛出了正月,京城的氣溫依舊寒冷,在這樣陰冷的日子裏遠行極不明智,但今天卻是周氏攜子離京前往嶺南家廟修行的日子。

在據理力爭了大半個月無果後,心灰意冷的周氏已經對博安侯府沒有留戀了,從五天前就命丫環婆子收拾箱籠細軟,連針頭細腦都沒有留下幾根。

沈敬之特地向上司請了假來送妻兒出門,一進馨寧居卻發現屋裏幾近搬空,除了府裏規製的桌椅擺件,周氏往日的布置也撤了,甚至連西稍間裏那副天水碧珠紗簾也被拆了下來。他大驚失色,抓住周氏的手問:“不過是去家廟幾年,婉兒你為何如此?”

周氏慘然一笑,看著丈夫的眼神充滿哀傷,“這一去嶺南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可能三年五載,也可能十年二十年,誰又知道不會是一輩子呢?我帶走的都是我的陪嫁,你們沈家的東西,我一絲一厘也沒有拿。”

沈敬之痛心疾首,緊緊攬住周氏說:“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鑒,便是這侯府的一切將來也是留給咱們的孩子,為何要說這樣的話?是我無用,不能護你們母子周全,可你相信我,五年之內我一定會接你們母子回京,我絕不會讓你們母子流落在外!”

周氏的手撫上他的臉,忍不住淚眼婆娑,搖頭說:“我知道你待我真心,可我不信你,隻要夫人和三姨娘在一天,你就不會來接我們母子。除非你真的辦到了,那時候我才會信……”

她頓了頓,終是狠狠推開丈夫,轉身進到裏間將躺在坑床上玩手指的明玥抱了起來,吩咐左右:“啟程!”

明玥在她懷裏被顛得厲害,耳裏聽著後麵便宜爹不斷的喊:“婉兒!婉兒!”心裏無限歎息。她看得出便宜爹對親娘的感情不假,卻也為他的無能感到憤怒,明知自己老婆是受人陷害,還任由母親和小妾這樣作賤,男人做到他的份上也算是徹底失敗了。

周氏一刻也沒有為他的呼喚停留,逕直出了院門,坐上青幔小車出了侯府垂花門,上了雙駕馬車。明玥躺在她懷裏,一直都在注意她的表情,見她美麗卻憔悴的麵容繃得緊緊,隱忍的麵具下是難掩的悲傷。

直到馬車外有人稟報已經出了京城地界,周氏再也忍不住的失聲痛哭,眼淚落在明玥胖呼呼的臉上,瞬間就弄濕了她整張小臉,連繈褓都濕了半邊。一旁的周媽媽怎麼勸都止不住她的淚,反而讓她哭得更傷心。

周氏仿佛要將這些日子來的委屈和不甘都發泄出來。明玥一直想說點什麼安慰一下她,可出口的卻是嬰兒的咿咿呀呀聲,隻好伸手為她抹眼淚。

“玥兒想安慰娘親嗎?”周氏低下頭來,將女兒的小手捂在頰側,眼裏的淚水還在不斷的溢出眼眶。

“咿咿——呀呀——”明玥懊惱萬分,明明組織好詞語,可說出口的永遠是疊聲單音節,隻得更加努力的揮舞短胖的手腳。終於,她的努力成功止住了周氏的眼淚,甚至讓她破涕為笑。

周媽媽含淚笑道:“好孩子,這麼小就知道安慰娘親了,不枉你娘拚死也要把你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