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漸去,偌大的宜春宮中,隻有小黃門那帶著顫音的回稟悠悠回響,而房遺愛和李承乾卻是同時愣住了。
長孫衝死了,死在五馬道中,那個房遺愛曾設奇兵殺的哈迷蚩近乎全軍覆沒的地方。
而此番五馬道設伏,襲殺長孫衝的罪魁,不用說必定是那突厥國師哈迷蚩。
一瞬間,無數個思緒在房遺愛腦海中湧現,隨著新的思緒產生,如數宛若過江之鯽一般,轉眼便被拋諸腦後。
“禦妹夫。”
過了半晌,宜春宮中這才重新回想起了人聲。
李承乾邁著殘腿,一深一淺的走到茶桌前,手扶椅柄落座,雙眸掃向房遺愛,其中早已不見了那殘軀初愈的喜悅。
房遺愛頷首看向腳下布履,劍眉緊蹙近乎擠出水來,“長孫衝為什麼死了?”
“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後軍督府的任上。”
“而且還是在五馬道中被伏兵亂箭攢心。”
房遺愛目光呆滯的喃喃幾語,舉杯喝下親自督促釀造的蒸餾酒,享受著那前世為數不多的熟悉的感覺。
李承乾喟然一歎,微正身軀,沉聲道:“此事怪不得禦妹夫。”
等到舌尖味蕾徹底失去了蒸餾酒所帶來的辛辣、嗆鼻後,房遺愛這才後知後覺的放下酒盞,哀聲道:“殿下相信,怕是滿朝文武無人信服。”
聽出房遺愛心中的無奈,李承乾怒拍桌案,起身道:“小王信便是了!”
說完,李承乾微閉雙眸,吐進胸中悶氣,頗為無奈的道:“此事...小王...”
略帶彷徨的雙眸幾經閃爍,李承乾嘴角忽的掛上了一絲陰鷙,“本宮監國攝政,禦妹夫何懼之有?”
“如此全仗殿下。”房遺愛起身拱手,作揖道:“微臣先行告退了。”
眼望房遺愛離去的頹然背影,李承乾雙拳緊握,時至今日,他在清楚地意識到,盟友與煩人的長輩之間的差別。
“禦妹夫但放寬心,此場風雨本宮與你一路而行!”
聽到李承乾聲調不大,但卻極為堅定的話兒,房遺愛忽的停下腳步,轉身拱手道:“殿下,此場風雨房俊一人經受。隻是玉兒...”
見房遺愛舍棄了自己提出的庇護,轉而以襄城為條件,作為結盟的砝碼,李承乾頗感驚訝,支吾道:“難道兒女情長在駙馬眼中,竟不及前程榮華?”
“微臣本布衣,望太子殿下多做周旋。”
“好!”李承乾頷首點頭,目送房遺愛走出宜春宮後,緩緩坐在太師椅上,呢喃道:“房俊不愛榮華,隻求闔家歡樂,如此他卻是比長孫無忌更容易掣肘!”
走出東宮,房遺愛一頭鑽進青羅乘轎,對著四名轎夫擺了擺手,“回府。”
放下轎簾兒,房遺愛靠座在座椅之上,雙手無意識的微微顫抖,背後的衣襟漸漸被汗水浸濕,直至化作一片汪洋。
此時,提槍策馬、所向披靡的房都督,亦或是在貢院筆走龍蛇的布衣榜首,早已不見了半點蹤跡,而眼下坐在乘轎之中趕回狀元府的俊朗少年,隻是房俊,一個被關隴門閥、蕭氏一族舉族憤恨的虛銜兒駙馬。
沉寂許久,房遺愛伸手撥開身側轎簾兒,眼望遠方湛湛青天,緘口許久,這才苦笑一聲,說出了一句打從心眼裏不願說出,也不願承認的話兒。
“哈迷蚩,你贏了!”
不管那位吃了敗仗的護國軍師是有意還是無意,長孫衝已經在五馬道變成了刺蝟,而這個人原本該是房遺愛的。
“長孫衝,廢物!蠢材!愚蠢至極!”房遺愛修長的手掌,緊緊攥著轎簾兒,心中早已將死去的長孫衝咒罵了千百遍。
長孫衝雖然死了,但房遺愛也因為他的死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長孫無忌的長子,未來國公爵位的繼承人,也是新一代的關隴首領,就這樣死在了五馬道,那個房俊一戰成名的荒山密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