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醒來,銀鈴就高興地告訴我雪停了。我推開窗一看,可不是,雪霽天明。銀裝裹在仍泛綠的草樹上,清清白白,別有一番風趣。
銀鈴笑著向我建議道:“二娘悶在房間這麼久,趁今兒個天晴,不如出去走走?”我自是滿口答應。一切完畢後,在她的導引下我這些天第一次走出園門。
整個縣衙的後部、縣太爺居住的地方都是按園林風格做的設計。雖不及後世精巧,但回廊花窗、假山涼亭、重門畫簷也已隱隱透出風雅之道。銀鈴扶著我邊走邊介紹,仔細地述說著這裏一塊奇石、一彎水塘的故事。
走著走著,我們來到一座獨立的小屋跟前。屋門上方有塊匾,寫著“憂樂齋”。銀鈴放低聲音,為我介紹說:“這是明府(注:唐對縣令的尊稱)特別為郎君置的書房,獨門獨戶就是不讓他受任何打擾。”
我環顧四周,見的確十分僻靜,便低聲問她:“明府是不是對你家郎君期望很高?”
銀鈴點點頭:“明府常說郎君天資聰穎,將來一定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因此從小就親自督促指導郎君的學業,還要求這個家所有人都不能給郎君的學習帶來任何煩擾。就連少爺的婚事,他都是硬等鄉試過了後才允許娘子(注:唐時仆人稱呼主母和小姐俱為娘子)張羅。”
我很驚訝:“啊,那我們快走吧,不然打擾了你家郎君,明府就該生氣了。”
我們正想轉身離開,嚴衡之的書童——也就是上次銀鈴口中的基田——開門出來了。他看到我們時一愣,隨即小心地關好門,快步走到我們跟前。向我問了好,他低聲責備銀鈴說:“你怎麼把娘子引到這麼偏的地方來,出什麼事怎麼辦。”
我趕緊跟他解釋:“沒關係,是我自己遠遠看了好奇要過來的。我們這就要走,別驚動了衡之郎君。”
基田行了一禮,說:“我出來給少爺盛捧雪泡茶。娘子你慢走。”我點點頭,轉身正提腳間,門又開了——
“子語,你怎麼來了?”
“我……逛逛,你在讀書?”
“是,不過這會兒有些累了,請進來坐坐吧。”
“不不不,不打擾,我們這就走。”
“沒關係,進來吧。我現在不看書。”
我們仨聞言相互對視了一眼,敵不過他的一再堅持隻好進了屋。往書齋走過去的時候,基田和銀鈴緊張地小聲叮囑我:“娘子盡量快點走,不然過不久明府親自來督看郎君的進度時就慘了。
我忐忑不安地進屋坐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製止他讓基田給我煮茶的舉動。但他掃了一眼我鬥篷上的雪,揮揮手,吩咐銀鈴和基田都出去備茶。
“真的不用,我坐一會就走。”
他指了指窗外,迷人的小雪花正飄啊飄。“又下起來了,還是先坐著吧,這裏也暖和。”
“萬一明府過來……”
“沒關係,我會跟他說的。”
尷尬了一陣,他沒話找話地聊起詩來。我本身對唐詩很感興趣,所以不知不覺多說了些。隨著話題越來越深入,我們發現我倆竟有許多一致的看法。比如當下正流行辭藻華麗卻言而無物的宮體詩,本是無聊至極,但因為是蜀黍帶頭寫,朝野上下便跟著蔚然成風,直至變成了官場往來、溜須拍馬、升官發財的必備技能。子言因為不在乎所以不置可否,子緘才氣縱橫也隻按自己風格寫詩,至於別人的詩嘛——他似乎很少認真看……但我對那種華麗的幹癟詩句實在接受無能,卻無人可聽我一訴。沒想到衡之對我的看法十分讚同。他拿出幾首自己寫的詩作,言語間自有一番橫刀立馬、兼濟天下的抱負。我們越聊越投機,以致我竟忘了最重要的任務——在嚴知縣來前消失。
這麼一來,嚴知縣就HLL地出場了。
我不知道當他看到一個完全不應該在場的女人出現在他兒子的書房時心裏具體是怎麼想的,但我看見他眉毛一挑、臉色一暗又恢複正常時,腎上腺激素的過度分泌就已經讓我有點暈眩了。我連忙起身告辭,嚴知縣沒有反對的意思。但他又看到銀鈴不在我身邊,就加問了一句。當得知銀鈴和基田備茶未歸後,他竟讓我先坐著,等銀鈴回來了再走。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公公上青樓。
衡之試圖為我解釋,但沒說幾句便被嚴知縣製止。好不容易等銀鈴回來,我逃難似地走出了那個雷區。剛出門,裏麵爭執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她的家世顯赫、人也漂亮聰明,的確比梁家那個好千百倍。但你現在畢竟和梁家有婚約在身,而且你目前的任務是好好讀書,早日中舉。隻要你明年中了進士,還怕沒有借口悔婚,還怕娶不到她嗎?”
在利益麵前,嚴知縣永遠計算得這麼清楚。不過這無所謂,有所謂的是——知縣誤會了,事情很不好。擁有剽悍強人念的嚴知縣誤會了,事情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