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9

花的隨感

我愛花,但從不養花。因為我以為:栽種得再好的花,也不如自然生長的好看。也就是說,栽在花盆裏的花,少不了人工的痕跡,甚至有被粗暴扭曲的時候,這樣的花,即使開放了,可又有誰能真正用語言清楚地道出花的自身所蘊含的哀苦呢?

這絕非自作多情。事實上,許多人都有這樣的體驗:當你看到侍弄得極好的盆花時,你除了讚歎幾聲外,心靈卻很少會引起什麼觸動;但當你在深山老林或山溪的一隅看到一大片生長並開放著的野花時,你就會情不自禁地發出驚歎,隨之就會心迷眼亂,在那一片仿佛熾熱又鮮豔的色彩麵前,感覺到一種美麗的但又強大的力量。這正是因為,自然生長的花,是最具有一種詩的特質的,而這種特質,往往又是最感性、最能觸發人想象的。在那樣的時候,你是那麼輕易就可以把平日因冗務或俗事帶來的鬱悒一掃而空,仿佛身輕如翼,在沁人的香氣中翩然飛升……

盡管愛花的“立場”不同,但我也從不反對家人在屋裏或盆裏栽花。從點綴環境的角度看,盆栽的花草也會帶給城市人一種盎然、溫馨、甘美的意味,至少也不失為一種慰藉。但是,我還是想說,要看花,還得到大自然中去,隻有在高山峽穀、水浚岸邊,才能看到隨季節而萌發滋榮的花的燦爛、美豔,甚至聽到花的無聲的妙籟。而隻要你去過一次,回到家裏來,再看看陽台、窗口上的盆花,就會發覺那根部裹在一堆黑土中有枝有葉的花,竟是那樣黯然、弱小。不過你不要傷心,因為你的慨歎表明,你對盆花的現狀已不滿足了,你肯定在尋思著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使花卉更趨於野外自然的美感、色澤,當它達到強烈的程度時,有關盆栽花卉的學問和研究也就可能有了某些突破。

不過,直至今日,我仍然偏愛在自然界中生長的各式各樣的花。有時候,我也會對城外和路邊的那些不知名的野花有一種深切的思念。這些野花,有的甚至生長在極為荒僻的地方,有的是從石縫中間鑽出來的,星星點點,以它們的執著和單純,映襯著朝暉、曉露、虹霓、霽月、星光,在雲中、雨中、風中、霧中開放著自己小小的花朵,飄散著微弱的清芬和野味,把自己絳紫的、淡藍的、乳白的、緋紅的、深黃的顏色,呈獻給關注過它們的目光、麵影,呈獻給冷峻、神秘但又美妙的大自然,並以此饜足了人類愛美的欲望。

遺憾的是,這種野花在城市已鮮能見到了。有消息說,自然界中花卉的麵積在減少。原因在於:人類數量的膨脹,以及對物欲無止境的追求,早已打破了自然的和諧與平衡。當人類自身生存都遭到威脅時,自然界的花草更是在劫難逃了。

栽種得再好的花,也不如自然生長的好看。也就是說,栽在花盆裏的花,少不了人工的痕跡,甚至有被粗暴扭曲的時候,這樣的花,即使開放了,可又有誰能真正用語言清楚地道出花的自身所蘊含的哀苦呢?享受痛楚

美國西海岸邊境城市聖迭戈的一家醫院裏,住著因外傷而全身癱瘓的威廉·馬修。每天早晨他都要承受來自身體不同部位將近一個小時的疼痛煎熬。年輕的女護士因馬修所經受的痛苦以手掩麵,目不忍睹。馬修說:“鑽心的刺痛固然難忍,但我還是感激它——痛楚讓我感到我還活著!”

當災難降臨到生命的運程裏,麵對痛楚,大多數人感到的是不幸,是失望,表現的是哀怨,是頹廢。而馬修從痛楚中發現喜悅,這似乎有點兒自虐般的荒唐。但置身馬修的處境,就知道這痛是一度癱瘓的神經的蘇醒,是重新恢複生命活力的希望。

痛楚,對於鶯歌燕舞、風和日麗的生命綠洲,代表著殘酷與不幸。但對於麻木無知覺,它又是生命的喜悅。因為如果痛楚感是一處斷壁殘垣的話,無知無覺的麻木則無異於死寂的戈壁沙漠。

自從潘多拉魔盒打開後,人就要麵對太多的痛。我們不能讚美痛楚,但它作為生命的一種感覺,從一個對立的角度激勵著生命,詮釋著生命。一個未經曆痛楚的人,必然對幸福缺乏判斷能力;一個不能感知痛苦的人同樣對追求缺乏方向感。

你為無所適從的“新潮”衝擊而苦悶嗎?為邪教和恐怖的肆虐而痛心嗎?為某些權力的異化而憤怒嗎?為人欲的泛濫而疾首嗎?為正義的乏力、道德的退隱而蹙額嗎?這些都證明你的思想能力、道德良知、社會責任感沒有麻木!你為不斷膨脹的知識感到疲倦嗎?為劇烈的競爭感到勞累嗎?為下崗的危機感到擔憂嗎?這都證明你的自尊、自強、自製、自勵的靈魂還活著!

時時愉悅固能使人生美麗,痛苦照樣可以使人生燦爛;處處幸運固然能將生命的價值托起,困難同樣可以把生命的價值提升——隻要你能像馬修一樣,從痛楚中發現喜悅,從困難中找到激情!

時時愉悅固能使人生美麗,痛苦照樣可以使人生燦爛;處處幸運固然能將生命的價值托起,困難同樣可以把生命的價值提升。阿裏無人區鮮花綻放

我不知道您有沒有到過阿裏。我隻知道很多人沒有到過那裏。阿裏無人區,海拔5000米的地方,從地理意義上講是永久凍土層,從生物意義上講是任何有氧生物難以生存的絕境。但是,你知道嗎?我在那裏,看到了鮮花,不是文人筆下友誼或者愛情開出的鮮花,是真正的大自然創造的鮮花。

那是一次遠涉。沒有任務,沒有時限。如果說我們有目的,那麼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看看珠峰。在西藏這片神秘的土地上,我們和許多熱血沸騰的年輕人一樣,向往挑戰珠峰的人生極限。沿途當然有許多令我終生難忘的事情,但是,最震撼我的卻是在那廣袤的高原上有一簇簇盛開的鮮花。那是怎樣的一簇簇的鮮花啊,我想,就算是凡·高,也難以描繪那荒漠裏的嬌豔。

當我們的視覺已經極度疲勞,當我們的駕駛員已經雙眼發綠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這刺眼的唯一的不屬於死亡的顏色。那一刻,我以為在夢中,可是耳邊傳來的呼喊聲告訴我,所有的人都“夢見”了這片血一樣的花朵。我知道高原上有一種花叫格桑花,據說隻生長在珠峰之上。現在我們還需仰視珠峰,那麼跟前的花是什麼花?它靠什麼奇異的力量生長在這片死神的土地上?

導遊若無其事地回答了我們,“野花,沒人給它起名。”然後,我們激動萬分地開始給這神奇的自然之花冠名。麵對我們的激情,導遊冷漠地聳了聳肩膀。我們爭先給這花照相,仿佛一路的生死之戰在它麵前不足掛齒。然而,短短兩分鍾的喧囂過後,一切又湮沒無聲。我一樣不再研究花名的問題,甚至不再看它,因為,我們所有的人都在這短暫的振奮中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機。喘氣再喘氣,無力再無力,然後,大腦就像死水一樣暗淡下來。是的,因為缺氧,我們不得不心思安靜,別說花名,就算是對麵的麵孔姓甚名誰,我也不想探究了。

但是,直到今天,那團團燃燒的花朵依舊鐫刻在我的記憶裏。沿途說過的許多話,包括動搖、執著、堅定和退縮都漸漸在歲月中隱退,唯獨那簇簇花朵,如蒙娜麗莎的微笑,永恒地留守在我的世界裏。

是的,“沒人給它起名”。由於我們下山時沒有沿襲同樣的路途,所以我沒能再看到它。然而,麵對它永恒的嬌豔,我卻突然感到生命的渺小和軟弱。其實,人真的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最偉岸的生物。麵對自然的偉創,我們除了敬佩隻有膜拜,我們沒有資格去評定一個遠比我們堅韌頑強的生命。

麵對阿裏無人區的鮮花,人類是不堪一擊的。比如我們,征服的願望背後又隱匿著多少逃脫生活的懦弱?我們又有誰能夠像這花朵一樣寂寞而狂野地獨自開放?沒人欣賞,沒人讚歎,甚至,沒有姓名。那是一種大徹大悟的嬌豔。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空”字,那些煩惱,那些名利,甚至愛情的糾葛,生死的畏懼,都在這無名的花朵麵前粉身碎骨。隨後,心思就純淨起來,就像高原上的天,坦坦蕩蕩俯瞰大地。

其實,人真的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最偉岸的生物。麵對自然的偉創,我們除了敬佩隻有膜拜,我們沒有資格去評定一個遠比我們堅韌頑強的生命。用微笑把痛苦埋葬

二戰期間,一位名叫伊麗莎白·康黎的女士,在慶祝盟軍於北非獲勝的那一天,收到了國防部的一份電報:她的獨生子在戰場上犧牲了。

那是她最愛的兒子,那是她唯一的親人,那是她的命啊!她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嚴酷事實,精神接近了崩潰的邊緣。她心灰意冷,痛不欲生,決定放棄工作,遠離家鄉,然後默默地了此餘生。

當她清理行裝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封幾年前的信,那是她兒子在到達前線後寫的。信上寫道:“請媽媽放心,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教導,不論在哪裏,也不論遇到什麼災難,都要勇敢地麵對生活,像真正的男子漢那樣,能夠用微笑承受一切不幸和痛苦。我永遠以你為榜樣,永遠記著你的微笑。”

她熱淚盈眶,把這封信讀了一遍又一遍,似乎看到兒子就在自己的身邊,用那雙熾熱的眼睛望著她,關切地問:“親愛的媽媽,你為什麼不照你教導我的那樣去做呢?”

伊麗莎白·康黎打消了背井離鄉的念頭,一再對自己說:告別痛苦的手隻能由自己來揮動。我應該用微笑埋葬痛苦,繼續頑強地生活下去。我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改變它,但我有能力繼續生活下去。

後來,伊麗莎白·康黎寫了很多作品,其中《用微笑把痛苦埋葬》一書,頗有影響。書中有這樣幾句話:“人,不能陷在痛苦的泥潭裏不能自拔。遇到可能改變的現實,我們要向最好處努力;遇到不可能改變的現實,不管讓人多麼痛苦不堪,我們都要勇敢地麵對,用微笑把痛苦埋葬。有時候,生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氣與魄力。”

人,不能陷在痛苦的泥潭裏不能自拔。遇到可能改變的現實,我們要向最好處努力;遇到不可能改變的現實,不管讓人多麼痛苦不堪,我們都要勇敢地麵對,用微笑把痛苦埋葬。心燭

你有沒有注意過盲人的表情?在車水馬龍的通衢大道、在危機四伏的大千世界,盲人的臉卻安詳而寧靜。眉頭緊鎖的,恰恰是那些明眼人。

迫急的,是那些疾走者;惱怒的,是妄自尊大的人。膽怯的人則有心事。他們都不是盲人。

盲人對生活不抱奢望,此刻隻辦此刻的事情。譬如走路,心無旁騖,步步踏實,直到目的地。他們做一件事時隻想這件事,因此心裏清明。

當別人絞盡腦汁思考功名利祿的時候,盲人的心專注在路麵上——有沒有車、磚石、敞開的下水井、欄杆和電柱。他們一步步走過來時,其實每一步都在感謝。感謝生活,感謝路麵的平坦。當一個人把許多的感謝寫在眉頭上時,就出現盲人那種表情:安然而且恬靜。

所謂幸福,全由小小的細節積累而來。如果你用慶幸的目光回顧這種積累時,就產生富翁的感受。如果你對當下的處境不滿,則說明心已離開了腳步棲居於遠遠的目標之上——不管它的地位、金錢或房子——這時腳下怎樣疾走都覺得慢,會為之煩惱,此時很容易受傷。

盲人的心始終伏在腳上,它靜靜地和雙足緩行在無盡的路上。而在休息的時候,心在懷想著爐火和熱湯,而不是沒見過的其他。因此,盲人的表情中除去寧靜,竟還有許多滿足。

如果說,幸福是一種經過節製的滿足,盲人則已經接近它了。

在風雪裏,在大雨中,盲人要吃更多的苦,這時,上班或回家成為艱難的事情。但即使如此,也很少聽說盲人遭遇交通事故的慘劇。如果他們有禍,恐怕老天爺都不忍。更主要的是,盲人比明眼人更了解車更注意車,他們更謹慎。

從古至今,其實謹慎給人帶來的福分最多。

如果明日上街,不妨多多注意盲人,也許他們正是我們生活的教師。

你有沒有注意過盲人的表情?在車水馬龍的通衢大道、在危機四伏的大千世界,盲人的臉卻安詳而寧靜。眉頭緊鎖的,恰恰是那些明眼人。走向生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把院報辦公室裏那塊工作人員任務牌看了一遍:

科寧斯——采訪埃莉諾·羅斯福。

簡直是非分之想:自己成為《羅部報》報社成員剛幾個月,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生手”呢。興許是寫錯了吧,我拔腿便跑去找責任編輯。

那是1960年10月的一天,西伊利諾斯大學的校園格外充滿生氣:返校節就要來臨了。我終於找著了他,他正忙碌著。

“我在辦公室裏看了任務牌。我想一定是有人弄錯了。”我頓了頓,感到礙口,“說是要我采訪到我們學院訪問的羅斯福夫人。”

責任編輯停住手中的活兒,衝我一笑:“錯不了。我們很欣賞你采訪那位哈伍德教授時的表現。現在,我們要你承擔一次更重大的任務。後天隻管把你的采訪報道送到我辦公室來就是了。祝你走運,小夥子!”

“祝你走運!”說得輕巧。如果一個人是在踢足球或是排劇什麼的,這話都還中聽。可我是被派去采訪前總統夫人,一個舉世聞名的人物!埃莉諾·羅斯福不但曾和富蘭克林·D·羅斯福共度春秋,而且也有過功成名就之舉。而我就要去采訪她!

我急匆匆直奔圖書館,一頭紮進書堆,用了整整一小時尋覓我需要的東西。我把它們一字字一句句融會貫通,如饑似渴地吮吸精神養料,連吃飯都給忘得一幹二淨。

書夾裏夾滿了卡片。我認真地將要提的問題依次排列,力圖使它們中至少有一個不同於她以前回答過的任何問題。最後,我終於成竹在胸。是夜,當我興衝衝回到家時,對即將開始的采訪真有點兒迫不及待了。

我和羅斯福夫人的談話是在學生活動中心一間布置得格外別致典雅的房間裏進行的。當我進去時,這位75歲的老太太已經落座,但她一看見我,便馬上起身和我握手。她那魁梧的身軀,敏銳的目光,慈祥的笑容立即給人以不可磨滅的印象。我在她旁邊坐下後,便率先拋出了自己認為別具一格的問題:

“請問夫人,在您會晤過的人中,您發覺哪一位最有趣?”

這問題真是提得好極了,而且,我早就預估了一下答案,名字列了一大串。無論她回答是她的丈夫羅斯福,還是丘吉爾、海倫·凱勒,或是艾森豪威爾,我都能就選擇的人物不假思考,接二連三地提出若幹問題。不錯,我不打無準備之仗。

埃莉諾莞爾一笑:“戴維·科寧斯,”她的回答我始料未及,“對,我一定會選中你:戴維·科寧斯。”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選中我?開什麼玩笑?

“呃,夫人,”我終於擠出一句話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和一個陌生人會晤並開始一種關係,這是生活中最令人感興趣的那部分,”她感喟頗深地說,“我小的時候總是羞羞答答的,有時甚至到了凡事都縮腳縮手的程度。後來我強迫自己歡迎他人進入自己的世界——強迫自己走向生活,終於體會到廣交新友是多麼使人精神振奮。”

我對羅斯福夫人一個小時的采訪轉眼便結束。她在一開始就使我感到輕鬆自如。整個采訪過程中,我無拘無束十分滿意。

我對埃莉諾·羅斯福夫人的采訪報道見報後獲得了全國學生新聞報道獎。然而最重要的,是羅斯福夫人提出並被引為座右銘的人生哲學——走向生活。

走向生活、廣交新友為我的生活賦予了價值,增添了歡樂。

後來我強迫自己歡迎他人進入自己的世界——強迫自己走向生活,終於體會到廣交新友是多麼使人精神振奮。幸福的籃子

有段時間我曾極度痛苦,幾乎不能自拔,以至於想到了死。那是在安德魯沙出國後不久。在他臨走時,我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起過夜。我知道,他永遠不會回來了,我們的鴛鴦夢再也不會重溫了。我也不願那樣,但我還是鬱鬱寡歡,無精打采。一天,我路過一家半地下室式的菜店,見一美麗無比的婦人正踏著台階上來——太美了,簡直是拉斐爾《聖母像》的再版!我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凝視著她的臉——因為起初我隻能看到她的臉。但當她走出來時,我才發現她矮得像個侏儒,而且還駝背。我耷拉下眼皮,快步走開了。我羞愧萬分……瓦柳卡,我對自己說,你四肢發育正常,身體健康,長相也不錯,怎麼能整天這樣垂頭喪氣呢?打起精神來!像剛才那位可憐的人才是真正不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