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殺在地府當了七百年的判官,隸屬第一殿秦廣王門下,觀善惡,辨忠奸,定功過,案台上常備著二色筆墨,善者墨筆一批,指引去人間投胎往生,惡者朱筆一勾,發配到層層地獄中受苦。
幾百年來,趙判官筆下未有一件錯案,是十殿裏響當當的一員能吏。
地府中鬼滿為患,每日裏都有成千上萬的惡鬼忠魂乘著渡船,沿忘川過來,水上船頭撞著船尾,塞船往往要塞上四五日才到得黃泉路。
萬千鬼魂在船上翹首已盼,每人窮盡無聊,手裏都攀折了幾叢石蒜花,沿途吟詩作賦,歌聲應答,從鬼門關一路擠到孽鏡台前。
趙殺就坐在孽鏡台下,一雙眼睛看盡了過往孤魂。他那張案牘已經落滿灰塵,朱紅色官服倒漿洗筆挺,一張鬼臉上俊目薄唇,天庭飽滿,自有一番威儀氣度。
忽然有一日,徐判官從第二殿尋來,和他附耳道:“趙判官,恭喜恭喜!你當了幾百年的鬼吏,苦日子總算要到頭啦!”
趙殺見他說得熱絡,隻好問:“徐判官,喜從何來啊?”
徐判官和他一樣,在凡間吃過皇餉,辦了幾件大案子,素有俠名,百姓早早地立了生祠,死後這才被提拔做了判官。由於秦廣王蔣和楚江王曆相熟,兩位判官也常常暗中往來。
徐判官腮上胡須如鋼針,他拿手一捋,縱聲笑道:“這次地府中要選一員鬼吏,去天庭當差考察,任期以三百年為限。老兄你也在候選之列啊!”
這二位判官都是末微鬼吏,麾下隻有四五名鬼卒,往上卻有鬼仙、人仙、地仙、散仙、上仙、大羅金仙等十來層官銜,要是真能到天庭當差,正式錄入仙籍,真可謂是一步登天。
冷麵如趙殺,此時也聽得微微動容,嘴上還謙遜道:“隻怕趙殺沒這等福氣。”
徐判官興衝衝地說:“老兄有所不知,這差事雖然是一件肥缺,但條件卻太過苛刻,要求清正廉潔,相貌堂堂,身長不得短於七尺八寸,以免驚嚇了諸位仙子、娘娘。”
徐判官說著,臉上橫肉抖動,又是一陣撚須長歎:“同輩鬼吏中要麼生得青麵獠牙,要麼是牛頭馬麵,連我徐某人身處其中,也算得上一名美男子了。”
趙殺默然不語,許久才道:“第七殿的李判官賞罰分明,姿儀秀美,倒也符合。”
徐判官也不瞞他:“這回入圍一百四十名鬼吏,篩完一輪,隻剩下你和李判官。依老弟來看,趙兄的勝算更大些,李判官生得娘們兮兮的,隻怕入不了上仙的法眼。”
趙殺暗地裏一算,自己勝算少說也在五五之數,陰司中升遷貶謫各憑官績,此事雖說是喜從天降,卻又無愧於心。
想到此處,趙殺當即朝徐判官拱了拱手:“承你吉言了!”說著,遣手下一名鬼卒抱來烈酒,同徐判官你一杯我一杯地把酒暢談,一個說日後多多提拔,一個稱不敢不敢,喝到熱絡處,徐判官突然來了一句:“趙兄,你陽間的情債應該兩清了吧!”
趙殺倒是愣住了,斟酌著回道:“自從到地府當差,為秉公斷案,早早地便把情情愛愛之事鎖在酆都鐵箱裏,沉在忘川水底,委實記不清了。”
趙殺說的酆都鐵箱,專門用來鎖七情六欲,凡是留戀陽間的鬼吏,往往都會去定做一個,把一魂半魄鎖在其中,沉入忘川,從此斷情絕愛,逍遙快活。
聽他這麼一說,徐判官神情肅穆,連連道:“老兄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相熟的幾名鬼吏縱然情深,取出的情愛也隻有五斤來重,趙兄那口的鐵箱卻足足有二十來斤,尋常酆都鐵箱一時裝不下,還特意找人鑄了一口大鐵箱,此時在當年一度引為奇談。”
趙殺已經不大記得此事,低低一笑便想帶過話頭:“此事與去天庭當差有何關聯?”
徐判官把杯壺掃到一旁,連酒也不喝了,急道:“天庭要的是斬斷塵緣的能吏,如果老兄還有恩怨未了,哪裏是李判官的對手!”
他說著,在一旁來回踱步,唏噓不已:“二十斤重啊,趙兄,你在陽間怕是個癡情人,在陰曹地府也是個多情鬼,若說你無情債傍身,我是不信的。”
趙殺聽到這裏,心中也惴惴不安,俊容一沉,低聲道:“有無恩怨,去三生樹前看一看便知道了。然而如何應對,還請徐判官明示。”
徐判官聽到這裏,挽了他手臂就走:“現在離揭榜還有六個時辰,人間二十年,地府方一日,如果真欠下情債,趙兄到陽間走一遭,也能趕在揭榜前還清。走走走,先去三生樹下看個究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