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2)

趙王爺嚇得臉都青了,手不由自主地揪著車簾,想掀開真真切切地看上一看,沒等他看上一眼,好好分辨一下車外人姓甚名誰,布簾外已經響起暢飲美酒的咕嚕水聲。

許大夫飲盡樽中酒,向來白淨的臉龐生了兩抹紅暈,眼珠轉了轉,才把琉璃盞一扔,人從跽坐,改為一隻腳踩住車轅,單手鬆鬆拽著繩,隨意一甩,就把車風馳電掣地開了上路。

趙王爺好不容易壯起膽子,從被狂風吹開的布簾空隙中看了兩眼,看到這樣的許大夫,膽子又嚇破了,乖乖縮回車廂深處。

許青涵把馬車越駕越快,恰逢酒意衝頭,嘴裏隨口吟誦起醫書所載:“天有日月,人有兩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竅……”

他在車外白衣翻飛,長發飄揚,車廂裏卻是上下顛簸,趙殺一個人照顧自家弟弟,眼看著趙靜枕著他膝蓋,被顛得難受,時不時輕咳幾聲,忙不迭換了個姿勢,隻是他摟肩、攬腰、雙手環抱,諸般姿勢都試了一個遍,趙靜卻始終昏迷未醒,咳得苦不堪言。

趙王爺隻好罔顧生死,把裝貂裘皮襖棉褥的包袱扯開,將趙靜放在軟和的皮草堆中,自己挑了最素雅的一件雪色貂裘披風,顫顫巍巍地坐到了車外,給吹了半天涼風的許青涵係上。

許大夫斜瞥了他一眼,雙目通紅,已是醉得深了,鮮潤的嘴唇一張,卻吟起了另外一首詩:“腥風掀案牘,債冊起飄揚……”

趙王爺把自己臉上擋風防霾的布巾又拉低了兩分,也小聲念起來:“仰頭看血月,阿青像月光。”一麵念著,一隻手已經不甚規矩地伸了出去,想同許青涵一道勒住馬韁,叫車稍稍駛穩一些。

許大夫縱然在醉中,臉色一變,手猛地一躲。

正要發作時,看到這人的眼睛鼻梁都頗為順眼,與意中人像了個十成十,這才帶著醉意,放了他一馬,定定望著前方,在風中輕聲續道:“天有風雨,人有喜怒。天有雷電,人有音聲……”

他醉得這般厲害,恐怕已經不記得,自己剛剛在不經意間,夾雜念了誰的詩。

趙王爺再如何駑鈍,許青涵所求何事,屬意何人,此時也盡數懂了。隻是趙靜偏偏又在車廂裏苦苦咳了起來,趙殺一顆心懸在兩處,本想開口說些什麼,許青涵已帶著醉意,自言自語道:“他弟弟咳成這樣,他要是聽到,會傷心的。”

他說完這句,歪著頭想了想,就自己勒住韁繩,把車速放慢了下來,睜著一雙水光流轉的醉眼,開始往平坦大道上開去。

趙殺驟然聽見這話,心肝脾腎灼灼如火燒,滿腹柔腸又軟得像春水,他本打算湊上前去,多和許大夫說幾句話,無意間看到自己的手,發現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兩枚桃花印。

趙王爺揉了揉眼睛,再看時,手背上依舊開著兩朵並蒂桃花,一朵是半枯半開的白桃花,一朵是瘦骨伶仃的黃桃花,許是照看不力,這兩朵奇葩都芳菲歇去,稍帶病容,略顯可憐。

趙王爺心跳了一下,側身一看,是星眸微醉的許大夫;回頭一望,是厚重的一道車簾布。

昔日徐判官賜印的時候,千叮萬囑道,見了哪朵桃花印,就要去找哪位債主還債……可徐判官從未點撥過他,要是有朝一日,債主同時找上門呢?

好在趙殺今時今日,心中已無半分高升的僥幸,想到無論怎樣做都是千般錯,無論如何還俱是還不清,他僅僅猶豫了半炷香的工夫,急出一層薄汗,紅了兩個眼眶,就迅如雷霆地作了決斷,衝許大夫輕聲道:“青……先生小心,不要著涼。”

他這一路上,請許債主吃過雞喝過酒,陪許債主吹過風吟過詩,倒是阿靜……有許久、許久未說過話了,隻求青涵不要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