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逸花香的玫瑰花架下,毛茸茸的綠草鋪成厚厚一層,如同柔軟的地毯。
“寶貝,看這裏,看這裏……”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聲喊著,充滿了濃濃的愛意。
近藤由美抬頭去看,迷蒙的陽光下,一張清秀的臉正在朝自己溫柔地笑,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如淺色的雲,如夢中的霧。
這張臉看不清楚,似乎被一層霧籠罩著。
但是近藤由美知道,那是媽媽。
媽媽手中舉著相機,另一隻手衝自己不停地晃著:“寶貝,敏熙,笑一個,給媽媽笑一個好不好?啊,寶貝好乖。”
近藤由美伸出胳膊,發現自己的胳膊如一段嫩藕,半透明的肌膚透著晶瑩,似乎融入了金色的陽光。
“寶貝,看這裏,看這裏。”媽媽晃著相機,伸手拉住近藤由美的小手,不停地用手指撓著近藤由美的手心。
一陣酥癢從手心傳上來,近藤由美不禁被逗得“咯咯”笑了起來。
“哢嚓!”一道雪白的亮光閃過,自己的眼前一片雪白,什麼都看不到了。
媽媽,媽媽……
近藤由美伸出手,想要讓媽媽抱抱,但是世界仿佛變得悄無聲息。
媽媽,玫瑰花,陽光,統統消失不見。四周突然漆黑一片。
“媽媽……媽媽……媽媽……”近藤由美皺緊眉頭,輕聲喊著,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到枕頭邊。
“由美,醒醒,由美?”有人輕輕推著她的肩膀,喊著她。
近藤由美睜開眼睛,一片明亮的光闖進眼簾,雪白的光令她感到有些刺目,她重新閉上了眼睛。眼皮上一片血色的紅暈,是陽光透過眼皮照了進來。
她轉了轉眼珠,再次睜開了眼睛。
一室陽光,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兩旁放著粉色的床頭櫃,碎花的牆紙,這個地方既熟悉又陌生。
“這是我家,由美。”尹在真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轉身拿了杯水遞給她,“你忘了嗎?你在孤兒院淋雨後發燒了,你的公寓又沒有同伴,我這邊正好有家庭醫生,所以我將你帶來我家了,你已經睡了整整兩天了,要喝水嗎?”
近藤由美搖搖頭,微微閉了閉眼睛。
“還難受嗎?”尹在真輕輕問,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
近藤由美依然輕輕搖搖頭,剛才那夢境令她留戀。
在那夢境中,她沒有痛苦,沒有眼淚,沒有煩惱。
夢境中的天空那般湛藍,雲朵那般飄逸,玫瑰花那般沁人心田。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永遠都沉浸在睡夢中不再醒來。
孤兒院的大雨,教堂長椅上滿臉是淚的安莉娜,一切都如同夢魘般令她心底抽痛。
“覺得哪裏還不舒服嗎?”尹在真輕聲問。近藤由美依然搖搖頭,沒有回答。
這時,樓下響起了門鈴聲,尹在真離開房間,不一會兒,又走了進來。
他身後跟著另一個人——是鄭閔浩。
鄭閔浩手中抱著一個牛皮紙袋,紙袋中放著許多水果。
他快走幾步來到床前,將紙袋放在床頭,笑著說:“我真是幸運,在真跟我說,我按門鈴前你剛醒來。”
近藤由美努力勾起一個笑容,麵容透著慘然的白色。
“我本來是想把這個先交給在真,然後再轉交給你的,正好你醒了,直接給你吧。”鄭閔浩說著,從隨身的包中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近藤由美。
“這是什麼?”近藤由美聲音微弱地問。
鄭閔浩看了眼尹在真,似乎在征詢尹在真的意見,之前關於近藤由美令人震驚的身世他已從尹在真那兒聽說了。
尹在真靜靜點點頭,鄭閔浩說:“是莉娜老師給你的,她說一定得交到你手中。”
近藤由美眼神一凜,拿著信封的手指變得僵硬,她停了停,將信封放到了床頭櫃上,轉頭凝望著窗外的天,輕聲說:“莉娜……老師,她怎麼樣了?”
鄭閔浩停了停,說:“莉娜老師,離開梵蒂斯藝術學院了。”
“什麼!”近藤由美和尹在真異口同聲,近藤由美眼睛微微睜圓,用力坐了起來,大口喘著氣。
“你說的離開是什麼意思?閔浩?”尹在真驚異地拉住鄭閔浩問。
“莉娜老師將副院長職務暫時委托給代理人了,她要出國。”鄭閔浩說,“這個消息還沒有公布,等做好交接後才會在全校公布。”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近藤由美疑惑加震驚地問。
“是莉娜老師親口告訴我的。”鄭閔浩說,“她今天找我去,然後給了我這封信。看樣子,莉娜老師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她說估計自己很久都不會回來了。”鄭閔浩坐在床邊的木椅上,看了尹在真一眼,說,“跟莉娜老師一起走的,還有敏熙。”
“敏熙?”尹在真訝異地看著鄭閔浩,近藤由美也張大了嘴。
“怎麼回事?莉娜老師要把敏熙帶到國外去?”尹在真問。
“看樣子好像是。”鄭閔浩點點頭,“我去的時候,莉娜老師正在將打好包的行李轉交給國際快遞公司,裏麵有很多敏熙的東西。”
“那,那敏熙的學業怎麼辦?”尹在真難以置信地問。
鄭閔浩搖搖頭,聳聳肩膀說:“說真的,在真,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
近藤由美忽然抓過去床頭櫃上的信封,撕開,將裏麵的信紙急切地抽了出來,展開,飛快地讀了起來。
這是一封日語信,通篇都是日語,近藤由美看得很快。
孩子: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可能我已經踏上了飛機。
這封信是我在字典的幫助下一點點寫的,可能你會看得很吃力。
在此我想說一句:“對不起。”
這句話一直橫在我的心中,一直無法說出口。
當在對你進行了那麼多的傷害之後,這句話才說出口,我知道它的分量已經輕如一根羽毛。但是,敏熙,請允許我這麼叫你,我的孩子。因為,這個名字正是我在十幾年來的夢中不斷出現著的名字。
當我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之後,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但是,孩子,請給我一點喘息的時間,請給我最後一點時間吧!
19年前,在你出生一周後,你的父親因車禍去世了。
我和你父親是相愛的,卻因為安氏家族的極力阻撓,一直沒有結婚。我們本來打算在你出生後,一切變成了事實,逼迫家人接受我們的愛情,但是,一切都來得太突然。
所以,最愛你的父親和最愛你的我,我們親手將一個令人唾棄的私生子名分加到了那個我們最愛的人、我們之間唯一的愛情結晶——你的身上。
孩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當你一歲時,你外公勒令我拋棄你,我被軟禁起來。孩子,我當時答應了他。那是因為,媽媽當時已經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動力。當車開往密林深處時,我曾抱著你一起跳下車,想和你一起去找你的爸爸。我知道那時的我就很自私,我不想失去你,隻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失敗了。
我摔在馬路上昏迷了整整一周,當我醒來時發現我在醫院的病床上。而你,卻早已不知去向。
人們告訴我,你被扔進了大山中的密林裏,已經死了。
我不甘心,不斷地找著,不停地找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終於,我的悲痛打動了一個當事人,時隔多年後,我終於打探出了你的消息,你被扔在了天使之家孤兒院的門口。
我瘋狂地跑到天使之家孤兒院,但是安娜嬤嬤卻告訴我,你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被一對日本夫婦領養。
我拚命打聽著你的消息,但是沒有任何結果。
我當時唯一的夢想,就是能夠再見你一麵。
隻一麵就好,遠遠地看著你,你哭泣的時候我陪著你哭泣,你笑的時候我陪著你笑。
多少次的夢境中,我看到你回來了,對我笑著,對我笑著……
孩子,敏熙。我錯了。我本來可以成為令你驕傲的老師。可以有機會認真地教你畫畫,摸摸你的頭發,仔細看看你的臉,甚至和你一起喝喝下午茶,聊聊天;我本來可以以一個更容易麵對你的身份存在,但是,我卻與那樣美好的關係失之交臂,永遠地失去了你。
敏熙,我的小敏熙。我做錯了。錯誤地把你的妹妹當成了你,在她的身上,不斷地給予,不斷地寵溺,直到她喪失了去愛人的能力,變成一個極端自私的孩子。
我以為,那樣愛她,就是在愛你……我錯了。
我要把她帶到遙遠的國外,讓她重新開始,讓她慢慢學會如何正確對待“人與人”的關係。我知道這一定非常艱難,也許一生都無法取得滿意效果,但是我願意努力去做。
這是為了她,也是為了被她傷害的你。
孩子,對不起。是我做錯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所有的事情可以再重來一遍,我會在畫廊見到你的第一麵時,在看到你憔悴的麵容、疲憊的眼神時,就輕聲問你一句:“孩子,你需要我嗎?”
安莉娜
××年×月×日
眼淚,不斷地從眼眶中滾落,滴落在潔白的信紙上,將字跡染出了墨色的茸邊。
近藤由美將信紙疊好,放在一邊,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中瘋狂地傾瀉而出。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她的手攥在手中。
那隻手溫柔而幹燥,散發著淡淡的青檸草的味道。
尹在真緊緊握著近藤由美的手,將她攬向自己的懷中。
窗外,陽光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