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日,天兒陰著,天地間一片灰蒙蒙。
未時剛過,柳妃拎著食盒,黛眉輕籠,一臉憂心的從旭日園西北角一隅的小屋內走出來,手上的食盒中珍饌美味一筷子都沒動。晌午的時候,聽園子裏的沈郎中說是他醒了,柳柔衣就忙不迭的吩咐廚房做了些易消化的吃食,躲著皇甫祈序親自送了過來。溫顏軟語柔聲勸慰,心裏頭盼著那人哪怕是就吃一口。
自己住進來都好幾天了,眼瞅著那人本就不好的身子一天天消瘦衰弱,她的心被揪著一下下的疼,卻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一天天水米不進,一動不動,就是好人也扛不住,何況是他……打從前天開始,人就隻能躺著了,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清醒時,目光直愣愣的瞅著床頂,一言不發,就連昏迷時也是牙關緊閉,隻能強行掰開灌進一些米湯,卻也有大半順著嘴角溢流出來,真正喝進去的沒多少。庭王正妃……楚玉漱……那個在她腦海裏隻是個模糊影子的女子,長了一副勾人的臉兒,死了還不省心,把庭哥哥害成這樣,真是禍水。柳柔衣小巧的唇抿成一線,眼裏閃爍著似妒似怨的光。
“嗟餘隻影係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哼——她也配!?我不會讓你陰魂不散的害了庭哥哥的。柳柔衣想著剛剛在屋裏時聽到的庭哥哥這幾天來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心裏像是有把火竄了上來——她恨那個女人,死了還霸占著庭哥哥的心,卻也有一絲得意,任憑你再漂亮妖嬈,此刻卻也是玉骨已成泉下土,隻要她不放棄,庭哥哥遲早還是她的。想到此處,柳柔衣咬了咬唇,心有不甘的加快了腳步向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廊一側的院牆邊,一株株槐樹枝繁葉茂、密蔭如蓋,藏在葉間的知了正在不厭其煩的叫著。一個灰衣勁裝,頭戴鬥笠的人影正躲在茂密的樹葉間偷偷目送著柳柔衣柳腰輕擺的漸漸走遠。柳妃?她怎麼也在陳州?玉漱有些意外,耳邊的蟬聲吵得她有些心神不定。
由於序王起兵的關係,陳州城內的街道冷清了不少。巡街的守兵不時出現,老百姓大都呆在家中,以求不要惹禍上身。這旭日園更是裏外三層的重兵把守,圍得像鐵桶一般。也就是玉漱仗著自己輕功好,換做他人,早就被捉住了。玉漱小心謹慎的在這個不小的院子裏四處查探,現在已經大致弄清了地形路線,她知道祈庭就被關在不遠處的那間屋子裏,有一個體型和熊差不多的兵士在門外把守。祈庭不在地牢,這個發現讓她懸著的心放下了不少,這樣一來祈庭就不會太受苦,而她今天的行動也變得簡單多了。雖然心裏想要下一瞬間就衝進那間小屋,見到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腦中的理智提醒著她,玉漱抬眼望了望陰沉的天,硬生生移開了自己盯著那間屋子的目光,飛身離去。
屋內,皇甫祈庭一動不動的靜躺在床上,天氣悶熱而他的身上卻還蓋著一床錦被。為什麼還在這兒……為什麼要醒來……為什麼……不要醒來,不要醒來……在夢裏至少可以見到漱兒,醒來就隻有自己……一個人……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麻木、僵硬卻不似以前的沉重,他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是要浮起來,也許很快……他就可以擺脫這具令他無奈、曾帶給他無數痛苦的破身體……嗟餘隻影係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漱兒——等……我……
城西的小小客棧,天字丁號房內,水汽氤氳。玉漱愜意的走出木桶,細細地擦幹身上的水珠,隨意的披著單衣,在小桌邊坐下,津津有味的吃著小二剛才送來的飯菜。轟隆隆——一陣悶雷滾過天際,玉漱放下筷子,行至窗邊,靜靜的看著一道白光閃過。黑雲壓城城欲摧。入夜的陳州,一場醞釀多時的雨終是下開了。
“多謝了,老天爺。”玉漱對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驟雨,臉上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轉身回到桌前聽著雨打芭蕉的沙沙聲繼續吃飯。
亥時三刻,雨還在下。小小客棧的一扇窗口,一個黑影一閃而逝。如墨的暗夜,瓢潑的大雨,玉漱淩風而行,片刻就來到了旭日園。立在樹梢兒,玉漱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紙包,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隨後,隻見她身形靈動,淩空躍起,在旭日園上空轉著圈子,手上揚起黑色的粉末,那些細小的粉末隨著玉漱的不斷揮灑,混入雨滴,化為無形,灑落在地。雨中的空氣帶著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一包粉末很快就消失在了雨中,玉漱滿意的把空紙包收回懷中,躲在祈庭所在的屋頂上,靜靜等待,還伸出舌尖嚐了嚐從天上滴落的雨滴。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有些發冷的玉漱飛身四處觀瞧,去檢查自己一番辛苦的成果,果然旭日園中的其他地方,入夢的人們都沉入了黑甜香,站崗的兵士也都有些睜不開眼。好了,開始行動。準備工作全部完成。玉漱係緊了臉上的黑巾,把頭上的鬥笠往下壓了壓,彈指間,一粒石子飛出,屋簷下那個彪形大漢眼一閉,身子晃了幾晃,就要向後倒去。
玉漱趕忙飛身掠至此人身後,使出吃奶的力氣撐住了他龐大的身體,讓他靠在了廊柱上,低頭在他的腰間摸索著。有了,玉漱小心的摘下拴在大漢褲腰帶上的一把小鑰匙,順便把褲腰帶重新替他係好,束住他那個碩大的肚子。然後暗自舒了一口氣,四下張望了一下,轉身將鑰匙□□了門上的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