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於天成從廣播裏聽到“下一站就是本次列車終點站”時,他仿佛從夢中驚醒般坐了起來。
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呢?
這就是我朝思暮想著為父母報仇的地方嗎?
晃晃蕩蕩的火車在平原上疾駛著。
窗外已是黃昏,農民扛著抓鉤,夾著割紅芋秧用的鐮刀,婦女們牽著在田裏吃得肚子脹鼓的黃牛,從紅芋地裏收工了,地頭堆成小山似的紅芋,一家人正往車子裏裝著,準備著拉回家去……
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是他在大都市裏看不到的。恍惚間,他的心又沉浸在了那難忘的鄉野之中……
這幾天,於天成一家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之中。特別是婦聯主任的侄女要來他家相親的那天清早,天成娘高興得忘了吃早飯也沒有半點饑餓的感覺。她忙著掃地。清理著方桌下邊的亂七八糟的瑣碎東西,整理著方桌後條幾上的大大小小的瓶子,沒用處的東西一個個甩了出去。她讓天良從壓水井裏壓出一盆水來,輕輕地潑灑在地上,免得飛揚的塵土再弄髒了方桌和條幾。之後,她又去扶正堂屋與東屋隔開用的秫秸“玻璃子”(土語,籬笆的意思),取下一個個掛在上麵的枕頭線腦之類的東西。西間裏盛糧食用的泥囤子,也重新蓋好了蓋,床下邊的布鞋、棉鞋、還有下雨時才穿的膠鞋,一雙雙整齊地擺放好。屋裏的一切整理停當後,她的腰都累酸了。她顧不上這些,又開始整理院子裏的東西。
木杈、抓鉤、揚場木鍁,還有麥場上才用得上的大掃帚等一大堆家具,也歸攏集中到廚房的屋簷下。豬圈外甩出來的迸濺得到處都是的豬糞,她又用鐵鍬往裏堆攏著。忙完了外邊,她又想起了廚房裏還沒有收拾。於是又來到廚房。
所有的一切都讓天成娘收拾得利利索索了,這時,她才拿出小板凳坐那裏梳頭了。堂屋門後麵的那個掛著的四四方方的小鏡子,還是她結婚時的陪嫁物,不知是啥時候還壞了一個角兒。把辮子紮好,她在鏡子裏看見了自己雖不是太老但已爬滿皺紋的秀氣臉膛。她拽了拽衣襟,又拽了拽袖子,直到自己感到滿意的時候,才覺得真的有點累了。
她吩咐天良說:“你哥還在菜地裏澆水哩,趕快喊他回來,別再澆了,一會兒人家該來了!”
天良答應著,沒出大門口就兩手卷成吹號狀喊著:“哥——回來!”
天良跑出去不一會兒,婦聯主任領著一個姑娘走了進來。
大嬸子,在家忙啥呢?婦聯主任一腳跨進大門檻,一邊喊著。
天成娘趕緊走出來,麵帶笑容說:“喲!他大嫂你來了,快進屋來。”
婦聯主任身後的姑娘默默含笑,怯生生地跟著進了屋。
“這是俺侄女,叫個惠芬。”婦聯主任又對她侄女惠芬說:“這是你婆子娘。”惠芬紅著臉,朝她“婆子娘”點著頭笑笑。
天成娘瞧著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一個勁地說:“好,好,好。”她起身拿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開水瓶,準備到水時,惠芬走了過來,說:“娘,俺來倒吧。”
天成娘把開水瓶讓給她,不好意思地朝著婦聯主任說:“這還沒過門哩,喊我娘合適不?”
“瞧你說的!”婦聯主任嗔怪著說:“俺喊你大嬸,惠芬喊我大姑又喊你娘,這輩分是差了一輩,可現在又都不講輩分了,拿輩分燒吃都沒有用。”說完。婦聯主任自嘲地笑著,天成娘也朝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