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六(1 / 3)

巴若宇為父母建造的這座鄉間別墅,巍然屹立在鄉間的院落裏。它的設計是由重慶的設計師量體裁衣專門訂做的。典雅、大氣,同時又融進了現代元素。它鑲嵌在村莊裏的這片土地上,顯得如此的鶴立雞群,不同凡響。主體工程全部完成,就差裝修和安裝門窗了。

巴若宇問巴琪:“我們附近有裝修隊嗎?”

巴琪笑著說:“趙廟鎮上的裝修隊伍,都是‘土八路’,他們根本裝不好這麼高檔的房子。我們還是從市裏請專業的裝修隊吧。”

巴若宇笑著回答說:“兄弟說得在理。我們從市裏邊找最好的裝修隊來裝,讓他們爭取在春節前完工。”

巴若宇在每一個房間裏審視著。他比較滿意的讚許巴琪和表弟賈俊峰的辛苦勞動。

賈俊峰又在向巴若宇介紹鎮上的糧站。巴若宇幹脆說:“走,你們帶我去看看糧站。”

巴若宇等人來到鎮上。在糧站的四周和糧站內看了一圈。這塊方方正正的土地確實值得開發。

正當巴若宇對糧站周圍的這些破敗的環境謀劃著怎樣設計的時候,鎮信用社主任蔣鳳平和村幹部巴雲信、巴雲光等人走了過來。

巴若宇差點認不出他們來。

雖然常和他們通電話,可這麼多年來一次也沒有見過麵。

如今相聚,分外親切。

巴雲信拉著巴若宇的手說:“巴若宇,你有很多年沒有回來了,我們都想你。”

蔣鳳平也拉著巴若宇的手,激動地說:“二十多年沒見了吧,我們那時候天天在一起多好啊。”

巴若宇更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麵前的這三個男人,都對他在事業上給予過幫助。最早跑重慶做生意的時候,蔣鳳平給了他資金的支持;巴雲光、巴雲信也給予過他經濟上的幫助。他發自內心地感謝麵前的這三位老朋友。巴若宇望著他們變得有些蒼老的麵孔,感慨萬分。

巴雲信說:“聽說你回鎮上投資,我們和巴雲光、蔣鳳平激動得幾夜都沒睡著覺,我們盼著你回來。”

巴若宇堅定地說:“放心吧,就是為了你們,我也得回來。”

蔣鳳平主任把大家請進了他的辦公室裏。

蔣鳳平說:“多少年沒有見麵了,我們老朋友敘敘舊吧。”

巴若宇詢問了糧站的情況,他們是熟悉這些情況的。

蔣鳳平說:“巴若宇老兄啊,沒想到你有今天。當初在這個鎮子上的時候,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氣,我們也跟著你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揚眉吐氣啦,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會盡全力幫忙。”

蔣主任的一句話,讓巴若宇浮想聯翩。

他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他在趙廟鎮上的酸澀回憶,與一個叫前蔣莊的村子有關。

巴若宇所在的巴樓村去趙廟集,從前蔣莊通過,那是必由之路。巴樓村與前蔣莊,僅是一華裏的路程。這一輩子,恐怕去趙廟的路線永遠也躲不過前蔣莊這個村子,除非趙廟集搬遷到其他地方去。

前蔣莊西頭,以十字路口的“小廟”為典型界限,東頭,則是以村民蔣養合的蘆葦坑為界限。蔣養合是一個普通的村民,他的家住在前蔣莊東頭最南邊的葦河邊。他常年喂一頭配種的公豬,村民叫這個公豬“腳豬”。方圓幾十裏的農戶,誰家的母豬發情了,就得牽到這兒來,“腳豬”哼哼幾聲,轉幾個圈,蔣養合就鬆了手中的鐵鏈子,讓它“爬喳”母豬。交配過程中,周圍站著很多人,目不轉睛盯著,當喊到“好了好了”時,母豬也就受孕了。這個“腳豬”架子大,種好,下崽多,加上配不成功不收費,所以蔣養合出名了。他的名字就是“前蔣莊東頭”的代名詞。在很遠的地方,或站在籬葦河坑外,就能一眼看到蔣養合的那頭白亮亮的老腳豬。氣勢洶洶的哼哼著,轉著圈,豎立著鬃毛,屁股後,下垂著的兩個紅得發亮的大豬蛋晃悠著,顫動著。

有的農村婦女吵架對罵,最惡毒最不堪入耳的話,就是“叫蔣養合的‘腳豬’給你‘爬喳’,管你過癮。”還有的婦女氣狠狠地罵人說:“熊騷媳子,你浪,你再浪就叫蔣養合的豬吊鑽錐你個比殼子,殼郎子,呢哎!”這時候,人們口語裏聽指的不再是蔣養合的腳豬了,而直接用蔣養合代替了。最得意的是蔣養合,他不用做廣告,生意都是絡繹不絕地找上門來。

西頭的“小廟”其實不小。那是全村人供奉的神位。逢年過節,香火旺盛,鞭炮聲此消彼長,表達著前蔣莊人期盼巴若宇的寄托。

前蔣莊以大棚蔬菜而聞名於趙廟集。寒冬臘月,天寒地凍,其他村子吃幹菜,可前蔣莊的大棚蔬菜滿足了趙廟集人吃新鮮的好奇心。前蔣莊的大棚菜在八十年代初,幫助了村民致富,也引導和影響了鄰村的種植傳統。三四月間,黃瓜芹菜上市了,勿需打聽,那賣菜的肯定是前蔣莊的。穿得漂亮,頭上抹得亮光光的小夥子,那肯定是前蔣莊的;姑娘的自行車後邊有兩個大菜籃子,不用問,那肯定是前蔣莊的。在趙廟區,前蔣莊是一個富裕的村莊。

前蔣莊西頭的後麵,是一所學校,叫前蔣小學。這所學校坐落在去往趙廟的路東邊。是方圓幾個村孩子們讀書的地方。前蔣小學是前蔣莊、後蔣莊、巴樓材、趙莊等周圍村人們的希望所在。村人們說得好,人辛辛苦苦幹一輩子,圖個啥?不就圖個叫小孩好好上學將來有出息嗎?這道理每一個家長不光掛在嘴上,是真真實實地落在了實處。

前蔣小學的地理位置好。它處在幾個村莊的中心,離趙廟區不遠。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從這裏畢業升入趙廟中學。這是一個人才的苗圃,這是村民們實現夢想的寄宿地。

建校之初,前蔣莊西頭的村民們聽說在這裏建學校,沒有一家不同意。這是他們的自留地,靠土地吃飯過日子的前蔣莊人,為了孩子,不心疼這塊地兒。開工典禮前,趙廟鄉政府和前蔣大隊革命委員會在小廟前召開了西頭村民全體會議,表揚了前蔣莊西頭的村民,顧全大局,把自己的菜地捐獻出來建學校。占用這十幾畝土地,趙廟區政府,鄉政府和大隊部有沒有補助?有村民這樣提出來。這些土地的公糧每年還繳不繳?又有人這樣提出來。

這些合理的提問,很快得到了鄉政府領導的答複。建這所學校,是鄉政府、區政府和教育局共同出資修建,由於經費有限,關於補助費用這一塊並沒有列入資金預算之中,所以就沒有了補助費用。至於占用這十幾畝地的公糧,就免交了。村民們是通情達理的,既然不繳這些土地的公糧,於是就同意並支持鄉政府的意見。

學校建好了。

孩子們上學了。

就在學校建好的第二年,大隊幹部向前蔣莊西頭的村民提出了占用這些土地要上繳公糧和提留款。村民們拒絕了。

第三年,鄉政府的幹部和大隊幹部又來前蔣西頭找村民催收這些被占用土地的公糧。村民們又頂了回去。

第四年的麥收季節後,趙廟鄉政府的高音喇叭裏,點名批評了前蔣莊西頭的這些村民,必須如數上繳公糧,少一斤一兩都不行。村民們忍不住了,就到鄉政府據理力爭。明明是區政府、鄉政府答應過的事情,免收這些占用這些土地的公糧和上調款,怎麼能不算數呢?爭論一番後,區鄉政府再也沒有哪個幹部提及這件事了。

第五年的麥忙季節到了。趙廟集逢集的日子,由原來的熙來攘往人頭攢動,一下變得南北街道空曠無聲,下午時候甚至有些寂寥。偶爾能見到的隻有一兩頭老母豬在街上晃悠,豬娃子成群結隊跟在後麵,東拱西撞。

麥收季節對前蔣莊村民們而言,那是一年四季中收獲的季節。滿地黃亮亮的麥子在一陣暖風過後,杆、穗、葉眨眼肩功夫變了模樣。搶在暴雨前將麥子收到麥場裏,是顧不上吃飯睡覺分秒必搶的日子。一大早,村民蔣廷凱正和妻子拉著架子車趕往麥地時,楊樹梢子上的高音喇叭響了。王友才並不標準“捏著撇”的普通話開始了:“社員同誌們,我們趙廟來了一位新鄉長,他就是咱們的見瑞言鄉長。下麵呢,就請社員同誌們注意聽一下見鄉長的廣播講話。”蔣廷凱夫婦,包括全鄉的社員群眾都聽到了這一消息。見鄉長在廣播裏先是“吭吭”了兩下,算是清一清嗓門,用前蔣莊人的話說,那是麥糠卡住了,先頓一頓。蔣廷凱夫婦邊聽見瑞言的廣播講話,邊急如星火的往地裏走。見鄉長講到了午收“雙搶”的重要性,接下來講到了今年公糧的上繳期限。當他念到蔣廷凱的名字時,他老婆立馬停下來對蔣廷凱說:“你聽,這鄉長點你的名字幹啥?”蔣廷凱示意他老伴繼續往前走,自言自語地說:“能有啥好事?還不是因為欠繳公糧的事唄。”見鄉長念了一大串名字,都是前蔣西頭的村民。這些念到名字的人,必須吃了早飯後到鄉政府來。蔣廷凱老婆說:“見鄉長真不是個東西,這收麥季節一個人能忙死兩個人,到鄉裏去幹啥?”蔣廷凱對他老婆說:“搭他腔弄熊耶!他們這些當官的人又不種地,天天閑得學驢叫喚,咱不去。”

太陽爬上了樹梢,蔣廷凱兩口子割了一大塊地的麥子。麥葉子的灰塵沾得夫妻倆人滿身都是。鼻孔裏、耳朵裏、眉毛上,像是塗了炭粉末一樣濃重。他高高的個子,腰背彎得又酸又疼,老婆累得不再蹲著割麥了,坐在鬆軟的麥鋪子上,一點一點挪著身子往前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