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他們村唯一一個上了重點大學且出了國的孩子,他所背負的壓力不是她可以想象。她親眼見過他父母托識字的表叔寫給他的信,行裏行間都是殷殷期盼,字字都重似千金。他是如何扛著這麼多人的希望一步一步前行的?
單映童一想到這裏,就覺得沒什麼好與他計較的了。
他或許自私,或許頑固,或許獨斷冷酷,但他畢竟有比她更重要的考量。
單映童向來鍾愛腳踏實地的奮進鬥士,她後來想,對邢越澤的感情,恐怕更接近一種敬服或是感佩。
但倘若真的攜手,她恐怕無法適應他的敏感,他的生活理念,他的自尊與自卑,甚至他背後父老鄉親的沉重期許。
所以她那麼輕易地就原諒了他剛剛言辭的冒犯——她想,他們畢竟在觀念上有所不同。
她那麼輕易地就抹掉了心底那些因為曖昧而積壓的怨懣——她不願再給他的脊梁上加砝碼。
有一些人,終歸還是不適合戀愛的吧,她與邢越澤沒有這個緣分。
而有些人,卻是專門為戀愛而造的吧,像那個很上道的情人。
“越澤,太晚了。我沒有洞徹人心的能耐,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承認曾經對你有些好感,甚至曾經希望你能領我們的關係更進一步。但是我現在已經跟姚麥禮在一起了,他對我……很好。而我,也很喜歡他。
“我跟你不可能了。很感謝你的錯愛,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適合自己的人。”單映童說的坦誠,那一段長達十個月的曖昧,值得有個鮮明的結尾。
“怎麼會?!映童!我們認識這麼久!而你跟他,你跟他不過出去了十來天!!”
隻有十來天嗎?!
單映童一愣,細細算來,竟然剛好十天。
她怎麼覺得……很久了呢……
摩納哥、尼斯、戛納、Antibes、巴塞羅那、普羅旺斯……
賭場門口的拌嘴,尼斯的裸女和冰奶昔,戛納的沙灘和西門慶,Antibes的明信片,巴塞羅那的甲板和……公廁,以及遊艇與落水,還有,還有普羅旺斯那璀璨的星光與隨著暗香漂浮的歌曲。他的手,他的眼,他的聲音,甚至他的唇……
“十天……很久了。喜歡他,足夠了。”
喃喃說完這句話,單映童莫名怔忡不安。
這男人,好可怕。
這是單映童與姚麥禮第三次站在巴黎的塞納河畔,這一次他們終於開始真正地玩巴黎的景點。
去鐵塔那天,是法國國慶日。
傍晚時分,鐵塔旁的草坪上坐滿了人。一望無際的茫茫人海,有點兒中國的感覺。年輕人一群群席地而坐,發出陣陣嬉笑聲;有情侶相擁著斜倚在草坪上野餐;有老夫婦並肩而坐低聲說笑;遠處是露天的免費演唱會,巨大的屏幕和幾人高的音響佇立四周。一個接一個的歌星登台獻唱,很是隨性淋漓的樣子。其中不乏大牌,靠近台下的觀眾尖叫著、簇擁著。
這是與中國截然不同的國慶。
在中國,國慶是一個帶著尊敬帶著自豪甚或帶著幾分肅穆的節日。而法國的國慶,更像是個全民的盛大聚會。
草坪上有人跟著隱隱的音樂聲打著節拍大聲合唱。單映童帶了一塊野餐布,可算找到一處小空地鋪開。姚麥禮拿出三明治和果汁,兩個人和著歡快的氣氛一邊咬著三明治一邊開著玩笑。
單映童指著一個cosplay成海盜船長的到處亂竄的人笑,姚麥禮提起在巴塞羅那的蘭布拉大街上,單映童被那個假冒垃圾桶嚇的花容失色的情景。
單映童窘得拿果汁堵他的嘴,卻被他大笑著一把攬進懷裏。
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心跳的加速仍舊劇烈,但單映童已經能夠漸漸從容些了。
這麼些天的相處,她終於逐漸適應了這小情侶的身份。
她開始覺得,與她手足相抵的這個人不再是什麼遙遠的傳說,而是她,單映童的男人。
高壓射燈掃著全場,她眯起眼睛看著遠處的大屏幕,一個穿著金色小禮服的黑人女歌手在勁歌熱舞著,氣氛火熱。
鏡頭漸漸拉遠——觀眾,草坪,人群,然後是夕陽中的埃菲爾鐵塔。
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