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歲到七歲,從記憶還有些模糊,到已經懂事起來;從手無縛雞之力,到變得可以和外婆去鎮上買米買鹽。隻是那個時候開始察覺外公和外婆的衰老,甚至於謝子希的爺爺已經進過一次醫院。
那是個夏夜,突然被砸門聲吵醒,一開始沒有睜開眼睛,直到聽見謝子希的聲音。外婆、外公都披衣服起來,然後謝子希被推到我的屋子裏,他們就慌慌張張出去了。
謝子希進來後一直在哭,他說他聽到什麼碎掉的響聲跑去看他爺爺,發現他爺爺趴在地上,無論他怎麼搖也不起來。
頓時,我就感覺有些害怕了,好像有風往衣服裏鑽。那時的我們都已經開始有些男女觀念了,不過盡管如此,我們倆還是披著一條被子擠在我的床上,等著外公、外婆回來,一直等到我們兩個都睡著了。
所幸謝子希的爺爺並沒有事,隻是高血壓突然發作。但那之後,外婆開始喜歡開我玩笑,總是說從小看我和謝子希就像是一對兒。大人是可以開各種各樣玩笑的,說過便過了,可小孩子心裏裝不下太多的事兒,每一件都好像很重很重。慢慢地,我見到謝子希也有些奇怪起來,好像和見別人感覺不大一樣。
夏天是孩子們喜歡的季節,雖然熱,但能玩的東西多。夜晚可以聽到蛐蛐的叫聲、知了的叫聲,可以看見很多星星,可以搬著板凳坐在外麵坐到很晚。夏天還可以玩水,我們都習慣了在院子裏放一個大大的木盆,然後坐在裏麵洗澡兼玩,盆裏麵放很多很多玩具。
七歲那年初夏的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跑去找謝子希玩,他家大門虛掩著,我就推開進去了。“喂,出來玩嗎?”院子裏黑漆漆的,沒有亮燈,我是在聽到“出去!”之後,才看清謝子希坐在院子裏的盆裏。他爺爺走過來對我說:“等一下叫他找你玩。”
我哦了一聲,轉身走了幾步,終於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我居然在他洗澡時突然闖了進去……過了一會兒,謝子希來找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臉卻一直紅著。
雖然我也裝作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樣子,但兩個人心照不宣,覺得氣氛怪怪的,沒多久就各自回家了。
如果我知道那是和謝子希單獨相處的最後一次,我一定會努力努力多說一些話的。我就是那麼傻,居然不明白七歲代表著什麼。
就在我對外婆幫我收拾東西覺得奇怪時,媽媽突然來了。從她和外婆的對話裏,我知道原來她們早已經商量好了,隻是外婆也許覺得完全沒必要對我說,因為這是正常極了的事。可是我不依,一開始抱著外婆,後來改抓著門框,死活不跟媽媽走。
無論她說你該上學了,還是以後還可以過來,都沒辦法讓我鬆開手,後來她也沒有耐心了,就強行掰開了我的手指,拖著我往外走。她都不願意住下一晚,讓我有時間消化這個變化,讓我有時間跟這裏告個別。想起告別,我就想到了謝子希,他都不知道我要走了,我回過頭,隻看見外婆站在原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
我在望年村待了四年,我童年裏最無憂無慮的四年,結果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離開了它。
坐在車上,我一直哭個不停。媽媽以為我是舍不得外公、外婆,她不懂得,她做了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打著理所應當的名義。
回去的時間正好是幼兒園放學,媽媽帶著我直接去接沈念楊放學,結果在幼兒園門口意外遇到了爸爸。
“這麼早呢?我以為你們回不來。”
“我不是擔心你下班又晚了嗎?”
他們說著我很陌生但對他們應該很熟悉的對話,看起來從前經常這樣,兩個人同時來接沈念楊放學。
鈴聲響完,沈念楊很快就跑了出來,但在看見我之後慢下了腳步,繞到爸爸身後,有些好奇地打量我。
“楊楊來,她是你姐姐,以後姐姐也要和咱們一起住了,知道了嗎?”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瞳孔黑漆漆的,直直地看著我。那眼光,像看一樣覬覦好久的玩具。
在那一刻,我就有感覺,我的無憂無慮要消失了。
我的望年村,我的小冤家,就好像被一塊橡皮從我人生中擦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線,永恒地隔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