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身為百官之首,並不是沒被人彈劾過,不過嘛,先前彈劾長孫無忌者皆采用的是密折上呈,還從不曾有人當庭彈劾長孫無忌,這可是件大新聞來著,滿朝文武吃驚之餘,全都將目光看向了那名膽大包天之徒,卻猛然發現那名上本言事的五品小官兒竟然是長孫無忌一係的官員——諫議大夫劉述,立時全都來了興致,個個眼巴巴地盯著李世民,看李世民會如何發落此事。
諫議大夫,看名稱似乎是負責規諫皇帝之官,實際上這諫議大夫隻是個閑職罷了,專門用來安置一些閑散官員的,並無實際職權,貞觀一朝諫議大夫每每有數十人之多,內裏大多是些等候著實缺的官吏,一般而言,這等官吏在朝議之時總是最謹小慎微之輩,唯一的一個例外人物就是也曾擔任過此職的魏征,無他,真要是在朝議上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實缺就不知道何時能降臨到自個兒的頭上了,至於劉述其人,本是長孫無忌門下的一個清客出身,因其小有才學,又是關隴小貴族之後,與長孫世家略有些子沾親帶故,貞觀十年被長孫無忌以人才之名推薦給李世民,從戶部主事做起,熬了七年才得以晉升為五品官,這才剛有上朝的資格沒多久呢,不過因著其長年在長孫無忌門下奔走之故,在朝中倒也能勉強算得上有點兒名堂,若說他要為長孫無忌吹捧大家夥都信,無他,畢竟他劉述乃是長孫無忌的心腹之一,可這會兒劉述卻當庭彈劾起長孫無忌來了,這等怪事可不是時時能遇到的,別說一幫子朝臣們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便是李世民也有些子反應不過來了,愣了好一陣子,這才皺著眉頭道:“講!”
李世民的話音裏充滿了不耐,無他,今日的早朝本該是議太子入東宮之事的,李世民先給朝臣們來一個下馬威就是為了把握住朝議的主動權,卻沒想到會冒出劉述這麼個二愣子,彈劾的還是自己的恩主,著實令李世民惡心不已的,可問題是朝臣有上本彈劾的權力,即便李世民是皇帝也不能不讓人說話罷,當然,心情不好之下,李世民的臉色也就好看不到哪去了,可劉述倒好,一點都不在乎李世民的黑臉,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道:“陛下明鑒,微臣要彈劾長孫司徒,實因其身為百官之首,卻未能為朝臣之表率,如今太子已年長,本不該再住深宮,可長孫司徒卻視而不見,始終未曾奏明陛下,此為失職之罪也,惘負陛下之厚愛,其罪不小,微臣不敢不參!”
嘩然,一片嘩然,劉述之言尚未說完,滿朝已是一片大嘩,任是誰都沒想到劉述竟然以長孫無忌未能及早奏明太子應入東宮為理由來彈劾長孫無忌,一時間全都忘了李世民這個皇帝還高坐在上頭呢,全都七嘴八舌地亂議了起來,整個朝堂頓時噪雜得跟菜市場有得一比了,大家夥泰半都猜不透劉述這唱的究竟是哪出戲來著。
不好!在一片噪雜聲中,戶部侍郎蘇勖率先醒過了神來,頓時猛吃了一驚——此不過是以退為進的苦肉計罷了,若是長孫無忌自承其罪,而後聖上再來個略加懲處,那就是說太子入東宮乃是理所該當的事情了,如此一來朝議之導向便定矣,再想扭轉隻怕就難了,出此計之人毒矣!一念及此,蘇勖額頭上的汗便冒了出來,再一看隔著不遠的葉淩也一樣是有些子措手不及的樣子,心中頓時涼了半截,也顧不得去參合那些雜七雜八瞎議論,低頭沉思了起來。
果然不出蘇勖之所料,劉述這頭話音剛落,長孫無忌也不去理會朝臣們的亂議之聲,向前緊走了幾步,一頭跪倒在大殿前,顫著聲道:“陛下,此老臣之過也,老臣有負聖恩,還請陛下責罰。”
李世民本就是個曉事之人,雙眼在長孫無忌與劉述身上轉了轉,立馬明白了其中的蹊蹺之所在,不禁莞爾,笑著抬了下手道:“愛卿不必如此,聖人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爾既已知錯,朕便不罪爾了,隻是太子年歲雖長,卻未曾曆練,與政務恐有生疏之所,爾須盡心輔助才是。”
長孫無忌不愧是老江湖了,演起雙簧戲來可謂得心應手得很,李世民這頭話音剛落,他立馬接口道:“臣謝陛下不罪之恩,臣定當盡心盡力以佐太子,請陛下放心。”
得,這哥倆個一唱一和地就這麼輕輕鬆鬆地就要把事情給定下來了,下頭那幫子準備了好幾天準備大辯論一場的群臣們可就傻眼了,滿心的不甘,可一時間又找不到反擊的理由,這會兒也顧不得瞎議論了,甚至連呼喝皇上聖明之類的稱頌話兒都給忘了,人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嘴張得隻差沒把下頜骨給掉地板上了,滿殿一片詭異的寂靜。
就在這一片詭異的平靜之中,原本端坐在殿前的太子李治飛快地起了身,搶在群臣們尚未回過神來之前,一頭跪倒在地,接連叩首道:“兒臣願為父皇分憂,自當聽從父皇與司徒大人的教誨,斷不敢胡亂行事,還請父皇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