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瀝瀝地下著,不大,如絲如棉,舉目望去,霧蒙蒙地一大片,渲染得碧水竹林宛若一幅急就章的山水寫意畫卷,不帶一絲的煙火氣息,一身蓑衣的魏王李泰就端坐在竹林間的小亭子裏,麵水而坐,手中一杆魚竿低低地垂著,一雙眼定定地看著池塘的水麵,臉上流露著淡淡的憂思,數名王府小宦官則遠遠地離著亭子站立在雨中,任憑雨絲將其淋濕澆透,卻始終不敢稍稍動彈一下,整個後園子裏唯有雨聲在稀疏地響著。
想什麼?其實什麼都沒想,李泰隻是想靜一靜罷了,可越想靜卻越是靜不下來,雜念叢生之下,心裏頭亂成了一團的麻——人總是要遇到挫折才知道成長,可成長的代價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付得起的,至少李泰不能,兩年半前的失敗依舊深深地刺痛著李泰的心,往昔那一幕幕的場景在李泰的心中如同皮影戲一般不斷地滾動著,將李泰原本就亂的心更攪亂了幾分,若不是心境已然非昔日那等毛糙,李泰隻怕早已跳將起來放聲大吼了。
知道自己為何失敗是一回事,能不能再次爬起來卻是另一回事,而今世易時移,如今的政局早已非昔日可比,麵對著越王李貞那座大山,李泰的心中便湧起一陣無力之感,事到如今,李泰心中已是了然,真要是按部就班地走,自己絕非李貞之對手,哪怕頭頂上那“嫡子”的光環依舊閃亮,卻也難敵李貞之勢大,唯一的勝機其實就一個字——奇,唯有出奇方能製勝。
奇之一道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難得很,所需者,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其中的關鍵就在時機的把握,否則的話,事不成功倒也罷了,弄巧成拙才更是糟糕,問題是何時方是合適的時機李泰心裏頭一點把握都沒有,心亂如麻下,試圖靠著垂釣來疏緩一下自己那焦躁的心情,卻不料反倒更是愁上了幾分,真令李泰很有種想要罵人的衝動。
“哎……”再也坐不住的李泰,長歎了口氣,一抖手,將魚竿拋到了一旁,一挺身站了起來,剛一旋踵,卻突然發現蘇勖不知何時已站立在了亭子中,頓時便愣了一下,然則很快便醒過了神來,笑著打了聲招呼:“姑父,您何時來的?小王沉迷垂釣,有失遠迎,還請見諒則個。”
“今日荀假,老朽不當值,也就早到了些,值殿下雅興正濃,不敢打攪耳。”蘇勖眼露欣賞之色地看著笑容滿麵的李泰,微笑著回了一句。
“姑父見笑了。”李泰哈哈一笑,隨手將身上的蓑衣解下,就鋪在亭子裏,一擺手道:“姑父請坐罷,小王正好有些事要向姑父討教一、二。”蘇勖點了點頭,也沒有矯情,抖了抖袍子的下擺,彎腰坐在了蓑衣上,但卻並沒有開口問李泰有何事不解。
李泰哈著腰也坐了下來,一揮手,示意站在遠處的那些小宦官上茶,而後平靜地說道:“姑父,父皇昨日僅微懲了孫伏伽一番,又限時十日結案,這其中隻怕另有蹊蹺罷,若是小王所料不差,孫老兒此番該是要亂斷糊塗案了,而今計將安出?”
此番除掉林阿雅乃是蘇勖一手所謀劃,為的就是徹底將水攪渾,以拖待變,怎奈李世民卻並沒有上當,不單沒有重處孫伏伽,甚至不曾下令去徹查林阿雅自盡一案,這令蘇勖很有種一拳打到空處的感覺,不過能在掐斷線索之餘,給李貞製造一些麻煩,卻也算是略有所得,當然了,拖延時間這個最主要的目的沒能達成,蘇勖心裏頭還是頗為失落的,此時聽李泰說起此事,心中難免有些子鬱悶,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開口道:“孫伏伽為人嚴謹,非輕易折腰之輩,而今此案雖是出自聖意,其雖不敢違,但卻也未必會緊著結案,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話,孫大人定會想方設法細查此案,唯有到了時限之際,其方會死心,從這一點來看,時間尚夠,殿下洛陽之事既然已經安排停當,不妨再等上幾日,待得此案一結,即刻發動好了。”
李泰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皺著眉頭想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猶豫不決地道:“姑父,小八這幾日都在刑部搗鼓相州一案,本王擔心其暗下黑手,若是……,哎,這又該如何是好?”
李泰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先前都部郎中劉大可被李貞一腳踹出了刑部,若不是李泰出了手,將其接回魏王府任職的話,劉大可隻怕真要去柳州那個蠻荒之地赴死了,饒是如此,此事一出之後,刑部中原先態度曖昧的官員都嚇得趕緊跟李泰劃清了界限,至於死忠於李泰的官吏則大受排擠,再讓李貞這麼整下去,李泰最大的依靠隻怕就要徹底玩完了,再加上若是劉洎因著相州軍糧一案徹底倒了台的話,滿朝重臣中真站在李泰一邊的也就沒幾個了,這等局麵下,試問李泰又如何能穩得住?
毫無疑問,這是個兩難的選擇——此時發動的話,勢必可以攪亂李貞穩定刑部的算盤,可此時李世民尚未透露立儲的口風,盲目發動之下,恐有弄巧成拙的可能性,可若是不發動,讓李貞徹底掌控了刑部,李泰這頭元氣大傷之下,即便是發動了,效果也未必佳,要想找一個平衡點無疑是太難了些,這一切蘇勖不是沒有考慮過,他同樣也覺得棘手無比,此時見李泰談到了問題的核心處,蘇勖立時沉默了下來,皺著眉頭思索了一番之後,長出了口氣道:“兩權其害,取其輕者,小不忍則亂大謀,至於刑部那頭麼,殿下可吩咐下去,就先都順著越王殿下好了,待得東宮一案一結,再動將起來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