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趕回雲台山的時候,少年人路過一家酒館,好巧不巧開在寥無人煙處,生意自然也沒好到哪裏去。眼瞧著天色還早,自己又口幹舌燥,高肓便停下腳步,打算在此地稍作休息。
他叫護送一千飛鏢的官兵原地打坐,分了十幾杯粗茶,把每一人都千恩萬謝了遍,好像這一路走來辛苦了誰怠慢了誰似得,惹得同門人的黃鬆不禁一笑。“奇了怪了。”黃鬆碎碎念道:“高無病你是怎麼一回事,今兒這麼身體力行。”
照黃鬆的意思,高肓的脾氣原不如方才那般好,肯定是他們的師尊在放徒弟下山之前對他說了甚麼,否則,這茶,有官兵的,沒有他黃鬆的。說高肓順手算上了他也好,在外人麵前給他幾分薄麵也罷,黃鬆可明白,九人之中,除了高肓自己,還從未有誰是高肓願意搭理的。“罷咯,誰叫他是師尊最優秀的徒兒,可惜性子實在是冷淡,擔不起師尊交給他領導九子的任務。”黃鬆又道:“否則,單論實力,韓師兄怎樣也不可能打得過他。”
“你哪來這麼多廢話,彈劾我這一下,你很開心嗎?”高肓放下碗,白了黃鬆一眼。“諸位弟兄都是朝廷派來的官兵,誰跟你一模似樣,吊兒郎當,沒個正經。”
“師尊也是這樣形容二姑爺的,你別再講了,無病。”黃鬆神秘兮兮湊上前,一隻手搭在了高肓的右肩上,笑得又傻又精。“你又不是沒得看過那位榮國候世子爺正經起來的模樣,那智慧!那思維!師兄,你把我比作世子爺,多謝你誇我了!”
高肓眉頭一皺,越發膈應黃鬆了,他打心眼裏替世子爺不值,榮國候世子夏深是甚麼人,反正不是黃鬆這種不要臉的人,無論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還是把眼珠子挖出來送上前去看,都是黃鬆比較招人嫌,臉皮厚的賽城牆。“啐,不自量力。”高肓嘲笑道,一扭扭,甩掉黃鬆的鹹豬手。“別跟我拉近乎,去找你的韓師兄去。”
“你!你居然趕我去找別的人,難怪我的好心你總看不到!”黃鬆苦楚著張臉,大聲嚷嚷。“師兄弟十年做到這個份兒上,重來!重來罷!”
十幾名官兵哄然一笑,都心歎二人感情好。“說起來,我們之前可是聽說,是韓三水韓少俠前來帶路回雲台宗的,怎樣變成了高兄弟與黃兄弟?”一名官兵笑過之後,隨口問道。
“啊,韓師兄恐怕這兩日都出不了雲台山莊了。”黃鬆回道:“韓師兄近來武功又精進了些,師尊他老人家……”
“師尊不是老人家。”高肓打斷道。
“哎反正你我都是晚輩就是了!這麼斤斤計較,做啥?”
“師尊沒說過要注意自己的言辭嗎?”
我看你就是跟我黃鬆過不去。黃鬆坐不住了,“哐哧”了下站起來,一副要揍高肓的架勢,高肓卻泰然自若,不僅沒看他,而且又倒了一碗茶。“你倒是說下去啊,越扯越遠,越遠越扯,真當自己說書啊。”他端著陶碗,挑起了眉毛。
黃鬆繃住了牙,強顏歡笑,故作出“我不跟你這個說話永遠不中聽的人計較”的表情,忍氣吞聲的坐下。“繼續講了……”他道:“師尊他要給韓師兄開小灶,還不讓我們看。是甚麼意思啊?又要傳授獨門武功?”
“你這個‘又’,又是甚麼意思?”高肓執著於摳字眼道。
黃鬆撇撇嘴。“‘又’就是‘又’啊,你‘又’打斷我,你幾個意思啊?”
“我沒意思啊。”
“你終於知道你沒意思啦?高師兄。”
不跟強詞奪理的人一般見識。高肓再一次忽略掉了黃鬆懟回來的話,一口吞下了碗中剩餘的茶水。那黃鬆嘴上得了意,以為高肓真的跟他說不下去了,心情頓時大好,拍案起身,招呼眾官兵繼續護送貨物,趕在晚飯之前完成任務。
他其實不在意他們的師尊要怎樣給韓三水開小灶,對於武功,黃鬆從來都是能打就行能活就行,他是不能理解韓三水與高肓所追求的那個境界,他也沒興趣要去嚐試。但有一點他是堅信不疑的,那便是,韓三水又要突飛猛進一大步了,方才他見高肓不是很開心,想必有人捷足先登,讓他輸在起跑線上了罷。
這麼一說,他倒還真的想知道,這兩天,師尊都教了韓三水甚麼。
韓三水也不知道他師尊把他綁在晾衣杆上當袍子曬到底是在期待些甚麼,他這兩日一拳一腳都沒打出去踹出去,早上一醒來,就被穆東峰微笑著問要不要吃個包子,那語氣,那笑裏藏刀,仿佛他再多睡一秒,小命就要不保一樣。
做人徒弟難啊。韓三水頭頂著大太陽,被烤得實在是心焦,又不好意思開口請穆東峰把他放下來喝口水,隻好悶著,還沒鼓起勇氣,他就泄了氣。
做高人的徒弟難啊,做雲台宗宗主的徒弟,難上加難啊。
韓三水笑不出來,都怪他,非要拜穆東峰為師,人家起初說的是“收個小弟就好了,你也不差我幾歲”,那時怎就沒點頭應下,還是那時的他,覺得成為穆宗主的徒兒,要比成為穆宗主的小弟更加體麵?一失足成千古恨,韓三水有苦難言,甚至偶爾反悔一下自己當初的選擇。
“你的基本功遠比我想象的要差,難怪無病能日行千裏,你半路被馬甩出。”穆東峰手中拿著三把飛刀,頭也不轉一下的批評韓三水道。
韓三水抬起臉,視線已經模糊的看不清他師尊百發百中的靶子了,汗水一顆接著一顆的掉,衣領都要被浸透了。“師……師尊。”他有氣無力的回道:“那不是馬的問題嗎……”
“你要怪馬基本功太差?”
“沒……”
師尊說的都對,都有道理,師尊是為我好,現在的嚴苛,以後的輝煌——沒錯!韓三水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寫的《我愛師尊》,就差沒朗誦出來給穆東峰聽。
他稍微動了動早已麻痹的雙手,突然不酸了,有了前兩天的訓練為基礎,他似乎正在習慣這樣的訓練方法,雖然連穆東峰都說這是個笨方法,但有時,方法越笨,反而越實用,尤其是武學,能有一個良好的基礎,別說是強身健體,就是遇上甚麼怪病,想必都比常人容易恢複得多。
“咯噔”一聲,韓三水再一次抬頭去看,靶子要被插穿了,穆東峰又投出一把正中紅心的刀。“靶不行了,西嶺。”一旁的女人道:“這個月的兵器,兵工廠那頭做得可還合格?”
“戰爭時期,又豈止要求一個合格。”穆東峰收了手,從女人懷中接過擦汗的棉帕,推回遮陽傘。“夫人撐,我不怕曬。”
宗主夫人輕輕一笑,歎了口氣。“你一直都是這樣。”她撐著傘道:“心裏有事的時候,就跑到武場來散心,也難為你還想著你這些寶貝徒弟。”
“師娘,師尊有心事?”
“我不比你了解他?”女人扭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