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微光背後有沒有人,是什麼人。
但此時此間,他心知自己已是命如懸絲,再不敢絲毫大意,從前臨敵時的從容氣度、揮灑寫意,隻能統統拋卻。
現在的他,緊繃得像一張弓。
一張熟悉的、陰鷙的麵孔從暗淡的光影裏走出來。
棄鬼!
雲歡心裏驟緊,長槍不假思索脫手飛出。
但槍柄還未來得及脫離他的掌心,便似紮到了鐵石一般滯住,他投槍的力道反彈回來,哢嗒一聲,肩膀竟被扯得脫臼了。
九寒冰炁順著槍身追襲而至,鋼槍瞬間冷得猶如冰坨,雲歡再難把持,急忙鬆手丟開。但此時棄鬼已如同鬼魅般欺身殺到,一拳長驅直入。
“著!”伴著他一聲低喝,雲歡小腹中拳,九寒冰炁入體,仿佛千萬道冰錐刺出,真真痛得鑽心!雲歡感覺整個人登時散了架,撲通跪倒。
棄鬼一招得手,卻不再進擊,隻是站在原地,吹熄了手裏的燭火——這便是剛才那微光的來源了。於是一切又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師兄,最後再勸你一句,走罷。”棄鬼的聲音帶了憐憫,這反而讓雲歡更覺心如刀割,“一切都結束了,你的兒子活著,會有人送還給你。”
“那阿憐呢?”聽到兒子沒事,雲歡並未感到絲毫寬慰,反而愈發驚懼。
他企盼著能聽到另一個好消息。但是棄鬼一言不發。這讓他的心直沉下去,僅存的一點希望落了空。
“阿——憐——呢?”他一字一句地逼問,聲音壓抑得像一頭絕望的的野獸。
說是逼問,他卻已不再期待回答。他的心已是一片荒蕪,此刻最好是有一把火能焚盡所有!
棄鬼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我應該殺了你的,也許現在還不遲。送你們夫妻團聚,也算是我這師弟盡了心了。”
話越說越慢,卻讓雲歡聽出了漸熾的殺意。他感到不妙,急忙爬起身子,還沒等直起腰,就看見黑暗中數點寒星一閃而過。
但當他看見的時候,一束刺骨的陰寒也已經紮進了他胸口。
炁入四境時,已經能化成肉眼可見的有形之質。那數點寒星,正是九寒冰炁破空襲來的軌跡。
太快了!雲歡暗暗叫苦,這個師弟的一身功夫遠超他的想象!此前幾番交手,自己雖然已經感覺到對方功力強勁,卻沒料到是這般能為——即便自己身懷常人不知的劫灰炁,麵對棄鬼的出手,竟也招架不住!
棄鬼人隨風到,一步踏住乾坤,拳如崩山而來!
雲歡被棄鬼一步踏住先機,已處下風,但此際身處絕境,反叫他生出莫大血勇來。
自己隻剩了一個目標——進!但凡誰擋著他,不論是人是魔,自己必將戰而勝之!
轉念隻在須臾,棄鬼拳鋒已突至胸口。雲歡屏氣一收,八脈之炁瞬時應力回流,如蟒吞象般把拳勁包了進去。
棄鬼拳勢受阻,即知有異,瞥見雲歡頂門似有氣流騰起,急忙往回縮手,不防雲歡一掌按下。拳掌相觸,兩道截然不同的炁流湧到了一起。刹那之間,兩人心頭均生出奇異感覺來。起初這感覺難以名狀,漸漸卻變得眉目清晰起來,如臨深淵,如浸寒潭,如曠置高空,如孤舟詣海。諸多心境糾纏,終究衍生出同一個名字來。
恐懼!
兩人均心生魔障,一點靈台再難維持清明,棄鬼駭然地抽手一掙,霎時間“蓬”地一下,慘白的寒霜在二人拳掌之間飛速一竄,猛然炸開!
兩人的身體就像是撞上了被狂奔的驚馬,各自被震得飛出了十餘丈。
但是雲歡,立刻便又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他吐了一大口血,邊咳邊笑:“四境的九寒冰炁已經是水行炁的巔峰,還不至於被我這點皮毛的劫灰炁給擊潰。原來你也是受了傷啊,師弟!”
棄鬼仰麵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言語。
雲歡的口鼻都在不住溢血,他知道對方受傷也絕不會輕。他猛一沉肩,把脫臼的肩膀擰了回去。本想拿槍,但想來長槍終究累贅,便丟了這念頭。
他昂著頭從棄鬼身邊走過去。
“師兄。”棄鬼忽然開口道,“她已經沒了。對不住。”
棄鬼沒有說是“他”還是“她”。
雲歡愣了愣,心裏疼得像是被什麼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朝前遠眺,依稀能看見裏麵黑黝黝的山石,以及高大蔥蘢的樹影。
他看見了一道門,這才意識到,原來天已微微亮堂了些。
他從背後抽出那柄刀來,輕輕一彈,聲如鳴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