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橋送走邱北顧時月已中天,小飛燕又不知跑到哪裏去逍遙了,一整晚都瞧不見人,房間裏一時死一
般的寂靜。一靜下來,他開始心神煩躁、精神恍惚,剛才在邱北顧麵前極力壓製的痛苦此刻便撕心裂肺地
席卷全身,幾乎讓他窒息。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任由白霜似的月光透過天窗灑在臉上,仿佛如此已經千萬年。他的眼神漸漸迷
離,透過溫暖的液體,穿越了時空,遙望著那段曾經千萬次在夢中徜徉的年少光景…
那一天很平常,陽光如平日一般毒辣,清風如平日一般怡人,鄭橋的心情也如平常一般平靜
。
他對著茂密的樹林唱著洪亮的歌謠,向著飛過鳥鵲縱情地呼喊,一切昭示它的平常。然而,就是那
樣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改變了他的一生。
鄭橋背著從山上砍來柴火,哼著從鄰居王老頭那學來的山歌,朝自己家方向走去。
山路兩旁長著高高的野草,總讓疑慮某時會從那裏鑽出個什麼山精妖怪來。鄭橋卻不擔心,自從他
八歲起跟阿爹上山打獵以來,每天都至少往返一次,從未遇到過什麼意外。所以當他看到一個衣著破爛、
身形纖弱的人從草叢中爬出來時著實嚇了一跳,還以為撞鬼了呢。
鄭橋不敢動作,隻是靜靜地那個伏在地上的人,他仿佛聽到了自己撲撲心跳聲。但很快,他便鎮定
下來,因為他看清了那個人的眼睛,雜亂的頭發、汙穢的臉頰都不能掩蓋那雙眼睛裏透出的光亮,十五歲
的他敢肯定,他從沒見過如此清澈的眼神,如此堅毅的眼神,如此讓人心靈平靜的眼神。
“救…命…”地上的人近似呻吟地呼救,把還沉浸在對那雙眼睛的讚歎中他驚醒。他急忙跑過去扶起
地上的人,讓他驚奇的是那人仿佛無骨般纖柔。那人的眼睛不複方才的有神,半眯著,看來極度虛弱。
“你是女的…”鄭橋不小心碰到那人前胸,發現軟綿綿的,就像棉花,才猛然醒悟過來。那人不理會
他的驚訝,右手吃力地抬起指向剛才她爬出的草叢,嘴裏含糊說道:“還有…”
鄭橋好一會才醒悟,“還有人!”他趕緊放下那人,竄身鑽進草叢,果然發現還有一個同樣衣著破
爛、一動不動躺在的人,這次他可憑凹凸有致的身形判斷地上的人也是女的。
他扶起那人,探了探她鼻息,發現她還有微弱的氣息。鄭橋將她抱出草叢時,先前的那個人才放心
地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淩雪君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著身邊的丈夫輕微的鼾聲,呆呆地看著窗外明亮的月華。她努力
地讓自己保持心湖的平靜,竭力地控製著頭腦不去想關於那個人的任何事,可一切努力都是枉然。她的眼
眶開始變紅,不知是氣憤自己的不爭氣,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她慢慢地說服自己今夜放縱一回,然後思緒便插上了翅膀,穿越時空,飛回了那段自己人生中最快
樂的年少光景…
那個男孩將她背在背後,而抱著她的母親。她雖然精神恍惚,但還未完全昏迷。山路很顛簸
,那個男孩走得有些吃力,她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粗急的喘息。
男孩的背很寬,靠在上麵她感到很安全,很有依靠。十三歲的女孩心裏好像被什麼刺了下,癢癢的
,但很舒服、很期待。很多年後回想起來才知道那叫心動。
不知過了多久,男孩終於停下了疲憊的腳步,而此時他的後背已經完全濕透了。女孩始終閉著眼睛
,當她聽到男孩叫了聲“阿爹”時睜開了眼,隻見他們已經進到了一間簡陋的草屋。
“這是他家吧!”這是女孩睡去前所想的。
她在夢裏看到了許多麵露關切看著自己的人,不過他們好吵哦。
接著世界歸於平靜,她才意識到自己正獨自呆在一片虛無中,那裏沒有人,沒有樹,甚至沒有天空
和大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
然後突然出現一個老爺爺抓住自己的右手腕,嘴裏還說著什麼,雖然她聽不見,卻感到不那麼害怕
了。她努力尋找著什麼,然後發現她的母親躺在自己身邊。
然後發現自己在拚命地往前跑,後麵追著一群惡人,她好害怕,想喊母親卻總喊不出聲,最後隻能
一個人痛哭。
夢又轉到另一個畫麵,那個救了她和她母親的男孩在喂著自己什麼,她竟感到好苦好苦。她想吐掉,可嘴
卻不聽使喚,一個勁地往裏咽…
這個夢好長好長,似真似幻,連她都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