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左相大老爺去上朝,打點完雜七雜八的瑣事,管家侯白隻覺得腰酸背疼,整個人都像從鹽水裏撈過一次似的,連臉上的褶子都顯得格外深。
“到底是老了!”他摸摸有些發涼的手臂,搖頭走出花廳,正準備回房歇著,卻見衛大小姐的貼身丫鬟雲箏從後花園裏披頭散發地跑出來。
“侯總管,不好了!”人撲到跟前,頭發上的樹葉泥土也跟著撒了一地,瑩白小臉髒了一塊,襯著一雙眼睛又大又圓,愈加顯得楚楚可憐,“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又不見了……”
又,不見了……
原本像漿糊似的腦袋頓時像被一道閃電劈開了,侯白一巴掌拍在額頭上:“是什麼情況?老爺那天明明已經叫人將圍牆加高了兩尺啊……”
“小、小姐叫枇杷在牆角刨了個……洞。”雲箏支支吾吾地說。
“狗洞?”
“差不多。”
“你怎麼不攔住她?”
“我攔了,可是攔不住,枇杷那丫頭力氣太大,我……”雲箏的眼中劃過一絲忿然,要是攔得住,她也不會弄得現在這副德性。早上好不容易梳好了發髻,又戴上了左相大人賜的那對翡翠耳環,本想在相爺麵前搔首弄姿一番,結果被枇杷那粗手粗腳的一推……現在可好,耳環掉了一隻,頭發也散了。
什麼都別想了。
自從小姐從金平回來後,她就沒過幾天安順日子。
可以這麼說,衛夢言起身上朝之時,便是大小姐離家出走之機。這大小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三天兩頭地往玉瓊坊跑,不知道的還以為衛小姐把人都搬進將軍府裏了。
侯白想起這些日子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頓時頭大如鬥,顧不上安撫雲箏,自己便先跳起腳來:“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派人去找?小姐帶了幾個人出去?那些從金平跟來的護衛們都死哪裏去了?還有,貼身伺候的是哪些人?都給我一個個找出來!我要一個個地罵!小姐在這京裏人生地不熟,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你們的腦袋就……”
他伸手往脖子上一抹,沒再說下去。
雲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卻又被突然喚住。
“還有,叫幾個人把那趟狗洞給堵了,要是老爺下朝回來看見了,有你們好受的!”
侯白丟下她匆匆地跑出去,跟著,院子裏便像翻了天似地喧鬧起來,到處一片雞飛狗跳的“祥和”氣氛。
在雲箏不長不短的記憶裏,隻有在過年的時候,左相府裏才會如此熱鬧。
這一天,天還沒大亮,左相府裏的人卻已經全都起來了。
……
清明過後,雨水少了許多。
正是春暮時節,楊柳青垂,處處鬱鬱蔥蔥。
驚蟄,春分,清明……梅六公子的天香招裏就有這麼一道名菜,叫做“清明”。
天香招那風光好,一邊臨著定壤湖,一邊俯瞰玉瓊坊。
門前販夫走卒來了又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定壤湖碧波千裏,對麵就是左丞相的府邸,而玉瓊坊繁花如素,東行轉角便是大名鼎鼎的輔國將軍府。
兩府隔水,一個在南,一個在西,一者奢華無度,一者威嚴莊重。
玉瓊坊一條花帶隔開了兩處天地,景色別有一番不同。
天香招的生意一直很好,不僅僅是因為廚子的招牌酒菜做得好,更因為玉瓊坊是將軍府的公子們回府的必經之路。來這兒飲茶聊天的女客們,多半衝著夏侯府予聆公子的仙姿國色來的。
人們禁不住納悶,武大三粗的夏侯老將軍為何會養了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公子做義子?
“那個予聆公子,說來說去還不是個戰場上撿來的妖孽,瞧他長得那**,倒不如去勾欄裏做小倌,裝什麼清高!啐!”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開進玉瓊坊,當先一位舞著手裏的描金玉骨折扇,被人簇擁著往天香招二樓的雅座裏鑽,一雙小眼睛像見了油星的老鼠,直冒火光。
要問他是誰?嗬,答案就兩個字,惡霸。
大梁扶城有二霸,其中一霸便是這右丞相、即當今國丈曹滿的三兒子,曹遊。
曹遊在姐姐曹映蓮封後之前,還隻是個地方官,任的是正六品的靈州通判。
後來姐姐得勢,曹家雞犬升天,曹遊的官也跟著越做越大,從地方到京城,小國舅從魚肉鄉民的惡通判,變成了踏遍京城的鬼太保。
然而,太保雖然位列三孤,官至從一品,卻是個虛銜。
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就是出點皇糧,養著他,當是養隻老鼠在米籮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