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城是山城,夏季不似安省炎熱卻是多雨。進入盛夏時雷陣雨多發,有時上一秒還風和日麗,下一刻便暴雨傾盆。
易素剛要將洗好的衣物晾到陽台,不過轉身取個衣架的功夫便聽見外麵嘩嘩雨聲。她有些泄氣地看著那白花花的雨簾,再看看滿盆子的衣物,無奈地歎氣。想起上次範卡提議說買個幹衣機回來,她還覺得沒必要,現在想想倒是自己樂觀了。
正在苦惱著便聽外麵有人叫收快遞,她以為對方敲錯門了,可快遞員卻堅持說是,“我在這塊送快遞幾年了,肯定是個地址。又不是到付件,簽收吧。”
她簽收下,剛拆開外包裝便收到範卡的電話:“東西收到了吧。看看好不好用。有問題告訴我,我退給賣家啊。”撕開覆膜紙的露出一角的花花綠綠,原來是台簡易的烘衣機。
“怎麼樣啊,外包裝沒破損吧,”範卡在電話那頭聒噪,“這東西很方便的,又好安裝,你看說明書就可以擺弄好了。還有我挑得是藍色的啊,你要不喜歡也將就著吧,為個顏色退來退去的挺不值得的,……你裝上了吧,好用吧。”
易素無奈道,“我正接你電話,單隻手怎麼安裝?”對方‘啊’了一聲,說:“那你別理我了,趕緊去裝啊。我看了天氣預報說順城今天有大到暴雨呢。……你房子還會不會漏啊,上次補的地方有沒有滲水?”
接這男人的電話就是這樣,接起來就不容易撒手。好在她已經很習慣他的跳躍思維了,揀著重點答道:“現在暴雨,房子沒漏,我要裝機。掛了。”
雖然說這烘衣機結構簡單,安裝也不複雜,但從拆包到完全裝好也費了她個把小時。不過在潮濕的雨季,這東西確實是派得上大用場。
她已孕足六個月,腹部明顯凸出。隻是身形較之前並沒豐腴多少,氣色也隻是一般。她並不是十分在意,飲食起居還和從前一樣,沒有特別地優待自己。
竊案遲遲沒有告破,她的經濟狀況一下陷入窘境。雖然有朋友接濟,但她不能將別人的善意當成理所當然。何況她對範卡一直心存愧疚,最初她隻是想利用他給許慎行添堵,但是越和他相處就越是覺得自己的行徑卑劣齷齪。
見過太多爾虞我詐,她從不相信有人會不求回報地付出。與許慎行的苦戀幾乎耗盡了她對愛的熱情,那個男人像不見底的黑洞吞噬著她的所有情緒與生命力,而她卻無力阻止。她如同一個將要溺水而亡的人,哪怕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好。
在她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他出現在她麵前,向她求婚。她在恐懼與痛苦中抓住了他,毫不猶豫地答應。
範卡是個好男人,可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愛他,他也清楚。她覺得自己很卑鄙,但是同時又為自己辯解說‘他心裏也清楚的,這是他自願’。她用這種無恥的邏輯替自己開解,妄圖減輕自己的罪惡感。她太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讓自己休憩,不必再為那些紛紛擾擾而傷神,不必再為自己是否跳入陷阱而惴惴不安,更不必時刻擔心提防著那個男人。
當許慎行得到這個消息時他先是含笑看她,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頑童,說:“素素,別鬧了。”她最痛恨他用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聲音叫她‘素素’,像是他們之間從來都和諧友愛,連拌嘴都沒有過。
她無心向他炫耀,於是便不予理睬。可他卻糾纏過來,像個市井無賴般欺身過來,問她:“這種過家家的遊戲你還要玩多久?就算是玩也得挑個好的對象,他算什麼東西。”他的目光灼灼,幾乎將她的靈魂洞穿。她避開他的目光,可他卻俯身過來吻她。
這曾是她父親的辦公室,這裏的一切陳列擺設她都爛熟於心。這裏充滿著她與父親的回憶,他怎麼能,他怎麼敢!她憤怒地掙紮著,將辦公桌上的東西悉數掃到地上。相框的玻璃碎裂在耳邊,他及時護住她的麵頰,“發脾氣就砸東西,壞習慣。”
她側過頭去,眼角掃過那碎裂的相框,相片裏兩人的笑容被裂痕切割得支離破碎。她一時間便有些恍惚,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他偷偷帶她去海島,在下海浮潛的前一刻拍下來的。那時到現在不過數年,卻似經過幾番輪回。
趁她怔忡的時候他已將她壓在辦公桌台上,細細地吻她的頸與麵頰,並在她耳邊低笑,說:“乖乖地,像現在這樣多好。”她抬手扇他的臉,他一把捉住,譏笑道:“打人不打臉,你總記不住。”他本還要說些什麼,可忽地麵色一沉,攥緊她的手厲聲質問道:“這是什麼?”
範卡收入不多,但向她求婚時他卻是準備了一枚正兒八經的鑽戒。三十分左右的鑽石,成分淨度都很普通,卻花去他近一年的薪水。這這或許是她珠寶箱裏最最平凡的一樣,但其含義卻遠超過了其他首飾的價值總和。
“你真的答應他?”他將她從桌上扯起,神色乖戾,“那個小警察。”
她本無意挑釁,但心底升出的快意卻讓她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婚期預定在七月,屆時還請舅舅拔冗賞光。”自他們反目後她從未有一刻同現在般痛快。原來她也可以將他的情緒脈動玩弄於股掌間,原來她也可以將他激得失控失態,原來他並不如她想得那樣強大無匹。
她心中滿漲著快意與酸楚,卻忽然想痛哭一場。
他死死地看著她,他的眼底蘊著太多的情緒。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她根本分辨不出是什麼。其實她也無意分辨,因為那些將再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