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著覺。餘震一次次襲來,我的心始終懸空著。我總以為爸媽隨時都可能來找我——我不知道他們已經永遠離我而去了。我的腿疼得厲害,心裏有個聲音在喊:“醫生,快來救我啊。”大概半夜時分,我聽到有人朝我走來。我的心狂跳起來。我絕望地意識到了可能發生的一切。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喊出聲。黑暗中,有一雙手摸過來。我衣服的扣子被解開了,一顆,兩顆,三顆……我哭了。但我不敢哭出聲,我不能讓嬸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我怕在一場天災還沒有結束的時候一場家難又將降臨。那雙粗手已經開始往下移動了。我把它撥開,它又上來……我閉上眼,想:完了!就在這時,我聽到小石低沉的聲音:“叔!你幹啥!我要喊醒我嬸了!”
那無恥的男人無力地放了手,氣哼哼地走開了。
第二天,小石和他叔一次次跑出去打探醫療隊的消息,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傍晚的時候,小石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僵直赤裸的腿,說:“咋也得給你找條褲子去。”說完,就衝進半塌的房子裏去扒廢墟。他叔衝他吆喝:“兔崽子,你找死呀!”話音剛落,一股強烈的餘震襲來,房子坍了,小石被房梁砸開了腦殼……
小石的叔和嬸哭得很傷心。他嬸說:“這孩子,從小命不濟,早早死了爹娘,跟著我們過。本打算今年年底完婚的,哪想到……”
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我的心又揪了起來。小石不在了,我遭欺侮的時候,還能指望誰來幫我呢?
那一夜很平靜,我擔心的事兒沒有發生。
地震後的第3天,營救的隊伍大規模開進市區。我們得到通知:危重傷員一律往機場轉移,送到外地治療。舍己救人,善良的小石用他純正無私的愛彰顯了人性的光輝。正如詩人所說“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出了嬸,又回來背我。我趴在他的背上,一路沉默。他也無言。到了集中地點,叔放下我,抹一把腦門上的汗說:“那事……實在對不住了。”我的淚嘩地流出來,我說:“我才對不住,添了那麼多麻煩,您的侄子為我連命都搭上了。”叔也哭了。說:“丫頭,記著小石的好,忘了叔的不是吧。”
……一轉眼,25年過去了。在這25年當中,我總在想念小石。他不僅僅救了我一命,更難得的是,在那樣一個環境中,他還在拚命維護著一個可憐的女孩兒無價的尊嚴,讓她在一朵沒有破損的青春花瓣上做了一個完滿的夢。最後,他用他的死,喚醒了另一個男人幾乎泯滅的良心。
你明白了吧——因為小石是一個值得想念的人,所以我每年都要送上一束花,告訴小石,也告訴這個紛繁雜亂的世界:有個叫胡明芳的人,將用她的餘生默念一個讓她的生命澄澈起來的句子——“想念小石”。
棗樹林
◆文/陳誌宏
上中學時,語文老師評點《項脊軒誌》,長久地為那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而唏噓不已。我卻毫不動容,像聽笑話一樣,看語文老師臉上烏雲壓城,滯雨尤雲。老師姓甚名啥,現在一點兒也想不起了,倒是他那種因激動而鼓脹得幾近失態的神情,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裏。當時,我實在弄不明白,一篇古人的文章,何至於此?
年少輕狂,不識愁滋味,但我還是少年老成一般,很滄桑地由歸有光家裏的那棵枇杷樹,而想起我家庭院裏那棵棗樹。當時,棗樹還隻是幼年,主杆如我的手指大小,枝條瘦且長,遍布油亮的銳刺,高不及我的胸膛。
二
我家是在1986年做起新磚瓦房的。為了這座典型江西民居——“一字型”新屋,父親耗盡所有家財,以至與正屋相配套的廚房,不得不延至第二年才緩緩做起。廚房與正屋之間,相距約四五米,疏疏落落間,便形成一個雅致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