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店裏新請了一個年輕的設計師周汛。他新穎的設計思路令我讚賞。但他的性格,卻難免有些張狂。
有一天我走進店裏,正好聽到設計師周汛在對那位賣報人說:“這裏暫時不需要這種報紙。”賣報人可能已經見多了這種驅趕,神情麻木地離開了。我走過去,對周汛說:“你不知道我的吩咐嗎?”
“可是——”
我打斷他:“我希望我們力所能及地善待他。”
他低垂的眼神有些捉摸不定,停頓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可是,您知不知道您這樣做反而是在真正地鄙視他?”
我看著這張年輕氣盛的臉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您看,您特意要買他的報紙,就說明了在您心目中,您並沒有把他和其他人一樣看待,也就是說您對他施舍了同情。難道說您在施舍的同時,沒有一種心理上的優越感嗎?”
我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我很想反駁他,但潛意識裏又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是啊,我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真的隻是單純的幫助嗎?可是,難道我表達自己的仁愛之心,也有錯嗎?如果說我對他格外地照應是看低了他,對他不公,那他先天而來的弱智和殘疾又到哪裏去尋公允昵?我們又怎麼可以把一個原本就遭受了造物不公的人一定放在和正常人一樣的水平線上去公平對待呢?
我覺得這個年輕人真是有些意思。我沒有就此問題與他再做更多的探討,隻是提醒他,一個能夠自食其力的人,無論如何要比一個健全卻不負責任的人更值得尊敬。
後來那個賣報紙的人始終再沒來過我們店。
過了一段時間,店裏搞店慶,我邀請店員們帶家人一起來慶祝。在慶典上,我開始為店員們頒發獎項。
本年度的“最有前途獎”給了周汛。無論如何,這年輕人的才氣還是掩蓋不住的。
“我能有今天,最要感謝的人是我的哥哥。”周汛站在台上,把目光遠遠地投到一個角落裏去,好像是在招呼什麼人。我們大家都一起朝那個方向看去,由於光線和距離的緣故,那裏隻能看到一片陰影。周汛等了一會兒,終於跑下台,到陰影裏拉了一個人出來。
當他們站在台上的光亮裏,我和大家終於看清了那個人,是那個弱智的賣報人。
周汛說:“這是我的哥哥。”
大廳裏一片肅靜。因為兄弟倆的差距實在使大夥兒驚訝,一時回不過神來。
可是那一刻我全明白了。
周汛說:“這些年來哥哥每天賣報紙,沒有一天休息過,你們相信嗎?我能讀完大學,全靠哥哥賣報紙賺來的錢。”
旁邊的哥哥,開始臉上很茫然,也許他聽不懂弟弟那麼複雜的話。當弟弟說到“報紙”時,他的臉上才突然浮現出自豪的表情:“報紙,我會,我會賣報紙。”
周汛繼續說:“我工作後不想讓哥哥再賣報紙。但他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還是到報亭去領報紙。他喜歡這樣的生活,習慣這樣的生活。
那天,哥哥在店裏遇到我,我才知道他還在賣報紙。從那以後,他不肯到店裏來了,其實是不想讓大家知道我有他這樣一位哥哥啊。”
哦,原來如此。
周汛寬寬的肩膀緊緊攬住身邊的哥哥:“我曾經因為有這樣的哥哥受過同學的嘲弄,我曾經把擁有這樣的哥哥當做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甚至曾經以為,除了我,沒有人會善待我哥哥。但是,今天,我要感謝你們,是你們大家給了我信心,給了我哥哥同樣的尊重和鼓勵。我也感謝我的哥哥,沒有他,也就沒有今天的我。”
我帶頭鼓起掌來。
遠遠地我看到周汛轉過身去對他的哥哥豎起了大拇指:“好哥哥,你是我的好哥哥!”弟弟的這個動作哥哥懂了,知道是誇他的,一直緊張著的他終於嗬嗬地笑出聲來。
伴隨著他不加掩飾的孩子般的笑聲,台下的人也紛紛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在這無數的大拇指間,我看到周汛將大拇指轉向了我。
後來,豎大拇指這個動作就被保留下來,隻要見到周汛的哥哥——他的名字叫周潮,我們就會向他豎起大拇指,這簡單的手語,會頓時讓他的臉上流光溢彩。
這手語也在店員之間流傳開來,因為我們知道,大拇指所表示的含義實在是太豐富了。那裏麵,有感謝,有佩服,有崇敬,有祝福,還有很多,很多……
同情與尊重的界限是模糊的,但同情與尊重,絕不能等同。
叫他一聲哥
◆文/劉殿學
自打兩個星期以前,我接到錄取通知書後,全家就處於一種興奮狀態之中。媽媽不知是哭還是笑,不時地用手揉眼睛。通知書沒到,她總擔心我考不上;如今通知書到了,她又念叨著我路上咋走。我對媽說沒事,我大了,自己能走的。媽叫我別強,說不是叫黑娃送,就是叫他爸送,反正得陪個人一起去。
沒法,最後我隻好妥協了,同意讓黑娃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