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晡時,日頭早已經偏西,滋德殿中的兩人卻還在輕聲交談,坐在一邊的起居郎也在盡職地記錄著皇帝和皇子的言行。
“今歲朕廢無額寺院、禁私度僧尼,禁天下銅器、立監采銅鑄錢,有些人說朕是在毀佛滅佛,還有人恐佛降災殃以報複,宗誼如何看啊?”
又是一個考核,還是課堂測驗、閉卷考試,這郭榮還真是不把郭煒當小孩看啊。
幸好對這事郭煒很有心得,熟悉程度遠超過了對淮南之戰的了解——雖然前世的郭煒很崇拜郭威,順帶著對這一段曆史有相當的了解,但是很多戰事也就是知其大概。關於淮南之戰,郭煒也隻是知道打了兩年多,遠不是初戰時禁軍官兵們樂觀估計的那樣迅速,至於其中的細節郭煒也多是茫然,重點也就記住了壽州是關鍵點,南唐的劉仁瞻在這守了很久,趙匡胤在淮南之戰裏麵快速升官。
關於郭榮的這次抑佛,後世也是吵得很凶的,有不少人就把這次的行動和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的滅佛運動相提並論,佛教界還有一個三武一宗的“法難”之說。趙光義(也就是現在的趙匡義)為了求取輿論的支持,更是翻手把佛教重新抬起來,以至於後來佛經裏麵都造出荒誕不經的謠言,除了與道教謠言吹捧趙家兄弟的以外,就是惡意詛咒郭榮的——譬如說郭榮親手毀佛砍了某一個極靈驗的銅佛像胸口,所以郭榮後來就死於胸口癰腫潰破,在利益衝突麵前,一向標榜慈悲的佛教,也能窮凶極惡至斯。
不過在郭煒看來,郭榮根本就沒有滅佛毀佛的意思,他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抑佛罷了,是為了拔除長期以來佛教寺院侵吞土地人口、破壞國家稅收形成的政治經濟毒瘤。要求寺院有敕額,要求剃度僧尼有佛學水平考核,準確說郭榮進行的是一次佛教改革,而之所以顓頊的宗教改革帶來的是永久的賢名,郭榮的宗教改革卻被後世佛徒咬牙切齒詛咒,隻不過因為顓頊後繼有人,而郭榮的相關政策被趙光義翻過來了。
當然,郭煒顯然不能就這麼回答郭榮的問題,他需要將觀點變換成合乎於時代的措辭,也就是所謂和光同塵。
“據兒臣所知,如今所謂僧徒,真心向佛者少,托名僧徒者眾,其中無非避役之罷民、逃伍之潰卒、叛逸之臧獲,之所以托庇於佛寺,冀可以抗句索、匿姓名、仰食而偷生罷了。父皇束之以法度,裁其浮濫,是有利於真心向佛的僧徒勤謹修行的。”
站住道德製高點,這是任何時代都要做的便宜事,越是強者越需要這麼裝扮,郭煒顯然很懂得這一點,所以他的話第一段就是這個。
“而且堵住罪徒托庇佛門隱惡逃刑的路,既有利於佛門清淨和淳化風俗,也便於朝廷宣揚聲教。對國家而言,聚僧不如聚兵,僧富不如民富,坐食僧尼轉事農桑,也合乎我華夏聖人勸民農桑的教誨。況且聖人之後尚且不能免賦,寺院田畝何德何能要求免賦?”
“至於毀佛像及其他浮華無用之銅器鑄錢,更是有利天下財貨通融之舉,於民生和國家財稅都是大有利的。兒臣聞陛下曾說‘夫佛以善道化人,苟誌於善,斯奉佛矣。彼銅像豈所謂佛邪!且吾聞佛誌在利人,雖頭目猶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濟民,亦非所惜也’,佛經確實多有‘割肉飼鷹’、‘舍身喂虎’等勸善寓言,浮屠又豈能惜銅像外物而坐視民困,一些無知狂徒的濫解因果,徒惹人笑。”
郭煒這一番話說得郭榮微微頜首,臉上隱現欣慰之色,聽到最後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吾兒有這般見識,朕甚是欣慰,想來是三位師傅教導有方,吾兒也勤力。今後吾兒還需勤勉向學,朕正月裏就要出征淮南,那時吾兒不可就懈怠了。”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不敢有誤。”郭煒趕緊開始表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