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長樂宮挑上了茜紗宮燈,橘紅的暖光照著寂靜的殿閣,皇太後坐在黃銅鏡前將發髻拆了,那張卸去繁重鉛華的臉,竟憔悴蒼白得可怕。
一旁的玉妃倒是一臉的春風得意,一身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宮裝,戴著點翠嵌寶的金鳳步搖,描畫精致的一雙丹鳳眼微微揚起,嫵媚入骨,腮邊掛著豔美笑容,手執碧玉梳,往銀缽裏蘸了染發的香膏,細細的為皇太後梳理長發,染黑鬢角的霜色,抿嘴笑了笑,口中滔滔的說著,“母後多日來為國事操勞,顧不了宮中諸事,皇後娘娘又臥床不起的,便命臣妾輔理六宮事務,說是大事小事皆由臣妾做主,臣妾何德何能,況且又沒經曆過大事,哪裏照管得了這些,自然是苦辭不敢應的,才剛回了皇後娘娘的話兒,隻說要先來討母後的旨意……”
皇太後心如明鏡,微眯了眯眼,打量著她,唇邊蘊著清冷的笑意,卻是不語——這玉妃哪裏是來討旨,分明便是來試探的!如今皇帝快不行了,她是迫不及待的想母憑子貴做皇後,甚至皇太後了!哼,當真是不自量力!
那玉妃見皇太後久久不語,難免有些心急,耐不住性子追問出聲,“母後的意思是……”
皇太後臉上浮起嚴霜,眼神冷得刺骨:“你辭得很好!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做人還是安分些的好!皇後雖無子女,卻出身高貴,他日衍兒即位,她必是我大周獨一無二的皇太後!”
獨一無二?
玉妃被這四個字震得傻了,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整個人似虛脫了一般,麵色慘白,搖搖欲墜,手一抖,碧玉梳“咣當”落地,碎玉飛濺!
這玉妃入宮最早,給皇帝生了兩個兒子,在後宮裏一向很是得意,看下頭的小妃子從不拿正眼來瞧,隻是,她出身不好,娘家不過是地方小官,不像皇後,皇後出身琅琊王氏,是皇太後的親侄女兒,因著這個,她居於皇後之下,受了不知多少的閑氣,如今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眼看著皇後無子,但她的兒子卻要當皇帝了,她以為是時來運轉,於是滿懷抱負,隻等著富貴榮華了,卻沒想到,皇太後竟潑了她一臉冷水!
她心裏忐忑,連忙解釋,聲音竟也像在顫抖似的,“母後所言極是,皇後娘娘乃後宮之主,母儀四海,又出身琅琊王氏,臣妾卑微福薄,才疏學淺,自然處處以皇後娘娘為尊,隻是,臣妾想著,衍兒到底為臣妾懷胎十月親生,一旦即位,若隻尊皇後為皇太後,卻不冊封自己的生母,難免有違孝道,為天下人非議……”
皇太後冷笑一聲,揮退了左右宮人,閑閑的聲音在殿中回響,如閑語家常一般,卻好似晴天霹靂:“哀家的話,你或許沒聽明白,哀家從未說過,不許衍兒冊封你為太後,不過是換一種形式冊封罷了,他日衍兒登基,自然有你那一份哀榮!你再才疏學淺,也應當知道鉤弋夫人的故事……鉤弋夫人趙氏,為漢武帝婕妤,生子取名弗陵,據說弗陵與上古堯帝一樣為懷胎十四個月而生,於是稱其所生之門為堯母門。後武帝於彌留之際立弗陵為太子,賜死鉤弋夫人……這便是所謂立子殺母!”
玉妃驚得心底冰涼,大冷的天,後背全被冷汗濡濕,忽然大哭起來,伏跪在皇太後腳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驚惶恐懼的尖叫,“臣妾知錯了!臣妾發誓,今生今世再無非分之想!母後心最善,氣量也大,往日您吃齋念佛,最是個肯救苦救難的人了,您就大慈大悲,饒了臣妾吧!”
皇太後抬一抬眼,淡淡道:“便是哀家肯留你,隻怕琅琊王氏也容不下兩宮太後的局麵,眼下大周初得天下,四海未清,國家多事,正是需要穩定與各士族首領的關係,絕出不得半點差錯。而你,別怪哀家狠心,為了大周,為了皇後,為了衍兒,你是活不成了!”她說話間已站起身來,望向殿門,聲音冷酷如鐵,沉肅有力,“來人!賜湯——”
“是!”
許尚宮接了容蘭手裏的白玉盞,應聲進殿,那盞中的湯汁仍有一絲熱氣兒,香氣四溢的。
夏初和容蘭跪在外頭,也不知過了多久,膝蓋底下都木了,正想換個姿勢,卻猛地聽見一聲脆響,然後又是一聲慘叫,兩人嚇了一跳,接著便又是一聲石破天驚的哀鳴——“玉妃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