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Part28 在澄澈明淨的星空下(1 / 1)

陽台上坐在小矮凳,望著天空,我的心突然發疼。

這是一個普通的夜,白天剛下過陣雨,空氣清新。風輕悄地掠過荒蕪的叢林,吹拂我的白衣,一陣清泠。

是什麼使眼睛發潮?為什麼會想起當初校園的你?窗外黑黝黝的屋瓴,像深海鯊魚的鰭。路邊昏暗的燈光,似乎要從映照的空間,泄露一點什麼消息。

好比一本書的封麵,引誘去翻閱沉迷。不料記憶所及,其中一頁竟是你,如同當初夢裏依稀。

幾年前,你的外號叫“電線杆”。你在班上既高又瘦,不是林黛玉類型的纖細嬌弱,而是極度消瘦,皮包骨頭。你有必定讓女孩子同情可憐的凸額頭,幹硬的頭發有些長,披散在耳後。

老師提問時,你茫茫然站起來。你的眼睛銳利,在老師的體會,那是一種驚駭。同學們則把你看作凶狠的狼豺,處於搜索告發者的姿態。

你平靜的回答雖然正確,但不耐煩的老師已從你的課桌裏掏出罪證那些:精致的小鹿、小花籃和立體亭台,全是用塑料紙編折剪裁。

大家哄然大笑,笑你初中一年級還做這些幼稚的小巧東西。我以為你會委屈哭泣,然後甩起書包回到家裏。

老師歎了口氣,允許坐下,讓你以後好好學習。但是你還是將凸額抵住桌沿,小心翼翼檢視你的寶貝玩意。

它們像生命一樣在你課桌的抽屜衍生不息,後來老師的懲罰和同學的嘲笑都無法叫它們絕跡。

現在還能回憶你骨骼粗大的手,皮膚發幹而有裂開的皺褶。不明白為什麼你能靈巧得自在悠遊,類似女人編織毛衣時的針線穿梭。

幾個月前,你父親病逝時,我隨著同學去你家慰安。你家在農村的山腳畔,低矮潮濕的房間竟然用鐵絲攔了一半,在簸箕上用桑葉喂養著許多家蠶。

你家八九口人,原靠父親做水泥匠生活,現在要靠媽媽養的這些蠶了。在房間的另一半站著你的弟弟妹妹,高錯落低,說不上有幾個。最小的妹妹在你母親懷裏吃奶,房間的家具都有些陳舊。

你母親的頭發上,簪了幾朵紙製小白花。你的弟妹們在做遊戲玩耍,他們的玩具我是太熟悉太熟悉了,也讓同學驚訝。在空間昏暗中,它們發出華麗的光彩。然後你母親很熱絡的和我們說話。隻是你的眼神很憂鬱,你怕不能繼續上學,然後給我們倒茶。

我們的友誼究竟怎麼開始?誰能說學校台階上新萌的小樹苗,種子是鳥銜來,還是風吹來的呢?

早讀時,我們班的女孩子總到後山找一棵最茂盛的相思樹,分坐在各個枝丫上。遠遠看去,就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相思鳥,帶著對青春的展望。

你神秘地把我拉走,到林子深處去。我們把書攤開,做出早讀的樣子,覺得一切很有趣。而鳥兒們飛來,啁啾的鳴叫,對著書本,似乎循規蹈矩。

誦讀淺青色的風、無拘束的雲。撥開灌木叢,白色的野薔薇正安詳地開放,芳香沁人心脾,彼此十分開心。

午休時,我們手拉著手滿山摘草莓,把熟透了的隨手塞進口中。將鑽石一樣完整的裝到手提袋裏,直到我們的手我們的唇全染得紅彤彤。

我們之間的家境是相差很大的,在我們家,基本上吃喝不愁,放假時還有錢出國旅遊,連衣服都有保姆漿洗熨過過。

而曾經你的弟妹,卻一直背著用破布拚成的書包,穿著一身連成補丁的衣服,就那樣堂而皇之的來到學校讀書。連你平常的衣服都有些寬大,四季單一不合適宜。

在學校,我喜歡遊泳打網球,並且一直積極組織學校裏的文藝活動,經常交好朋友。你卻不喜歡這些,不愛拋頭露麵,不合群。

但我們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們應付考試像玩一樣,你的數理化比誰都強,輕而易舉就能拿滿分。每次飛快地填完考卷,你就貿然在課桌上弄那些小手工珍藏。

班上偶爾有人對你的一百分驚奇,甚而懷疑,老師和同學知道你是優等生,但沒有誰會在意,拿到好成績你也並不高興歡喜。

你很少笑,所以一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潔白,是那樣可愛。你僵直的劉海、你過短的衣服、你的對視有種別樣的色彩。

我們都容易感情衝動,你尤其偏激,難以自控。我們頂撞老師,和班幹部冷笑譏諷,每學期的班主任評語寫著,“不積極,偏向個人主義,不向團體靠攏”。

歲月無痕,人生難以回憶當初,我現在上了大學,正放假,在家中很舒服。而你湊不出大學的學費,高中讀完就輟學,然後打工外出。

……不知道是命運讓距離遙遠,還是現實把夢想阻攔,不知道以後是平凡還是……

今夜天空深遠沉靜,“電線杆”,誰知道你是否還會仰望蒼旻,尋找天空最亮的那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