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最後一戰(1 / 2)

吹了一夜的西風,黎明時竟飄起了鵝毛大雪。九月的光景,終南山上夏意未退,卻被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所包裹,間或露出一些深綠,但再也看不出半點金秋的氣象。

風蕭蕭,青山矗立,素裹銀裝,一道白虹穿日而過,在半空中留下了鮮亮的影子。

白虹貫日是一種罕見的氣候現象,在史書上有過記載,但卻不多。聶政刺韓懷時有過,荊軻別姬丹時有過,董卓鴆少帝時也有過,有高人說,白氣乃西金之氣,主殺戮,天現白虹,必有星隕。或許是受這罕見天象的影響,一曲原本清婉悠揚的“當歸”也被薛燃之彈得錚烈激昂,峻急奔放,剛勁的琴聲裏隱約透著金戈鐵馬的嘶鳴之音。

薛燃之喜歡在雪地裏彈瑤琴,倒不是為了裝酷,隻是麵對著一片蒼茫的潔白,心中能分外寧靜些。這樣的心境已經不多了,所以他彈得格外用心,琴聲朗朗而至,渾如天籟,若是有人遠遠聞見,但覺此琴音美妙無比,但卻決然分辨不出這琴聲是從何處傳出。

落雪潔白,看上去純潔無暇,卻又是最容易汙穢。又有誰能夠想到,今日之後,這漫山白雪卻會變成遍地血腥?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在雪地裏彈琴了,右手或托、或擘、或抹、或挑,左手或吟、或猱、或注、或撞,音調變化。但不知為什麼,這首演奏了無數次,閉著眼睛也能奏出的《當歸》曲,此時用心彈奏,殺氣漸濃,琴音卻顯得有些散亂了。

薛燃之,江湖上公認的千年一遇的武學奇才。七歲學武,九歲練劍,二十歲下山,縱橫江湖十餘年,橫掃天南地北的各路高手,未嚐一敗。三十歲另辟蹊徑,自創逍遙勁,更使得一身武功臻至化境,成為震古爍今的一代武學宗師。天下之大,世人皆言能敵薛燃之者,也唯有蜀中劍仙易寒風一人而已。所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有了“暑夜寒風起,雪天火難燃”的說法。

薛燃之和易寒風曾交手數次,各有所長,卻從未分出過勝負,奈何往日舊交,變成了今日宿敵。聽著遠方慢慢走近的腳步聲,薛燃之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從元大都逃到這裏,一路忍饑挨餓,原本就不輕的傷勢顯然又加重了幾分,不分晝夜連續跑了三天三夜,雖然他內力深厚,但兩條腿終究是血肉之軀,又怎麼比得上沿路不停換馬的追兵?

來到這終南山上,薛燃之再也不想跑,也跑不動了。既然還有能力為自己選擇一塊埋骨之地,他當然要回到這片生長了二十年的土地,這裏有他少年時聽過的風,飲過的泉,弄過的月,采過的果,還有那長眠於此的,自己深深愛著的人。

《當歸》、《當歸》,田園將蕪胡不歸,可放眼今日山河,早已經支離破碎,又豈是一個田園將蕪所能概括?

隨著錚錚響於四野的琴音,群山之間,有一人緩緩走來。來人是個四旬出頭的男子,著玄色長袍,蠶眉如刀,朗目含星,長袖飄灑,攜一柄五尺來長的七星劍——此時薛燃之雖然緊閉雙眼,但從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腳步聲中便能聽出,這是自己的老對手,易寒風來了。

來到薛燃之身前十餘丈處站定,易寒風沒有過分緊逼,卻背後的長劍取下握於左手,兩腳丁字形站立,似乎是在傾聽對方的琴聲。忽然,薛燃之右手挑弦時用力稍大,“噔”的一聲把一根琴弦挑斷了。

易寒風有些愕然,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薛燃之長歎了口氣,右手猛的一揮,把剩下的六根琴弦全部彈斷,搖頭說道:“子期聞琴而伯牙弦斷,想不到讓薛某斷弦的人卻是你。”

易寒風有些尷尬,用手捏住胡子幹咳了兩聲,頷首笑道:“三年前一別,想不到今日方得重逢。雪地撫琴,千鈞危卵卻穩如泰山,薛燃之風采依舊,逍遙散人名不虛傳。”

薛燃之黯然一笑,反問道:“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我今日落魄至斯,還有何風采可言?”

易寒風道:“大都一戰,賢弟所向披靡,先是斬殺了三百多名大內高手,後又在大元五千鐵騎的圍追堵截下全身而退,大有當年常山趙子龍之風,有此一戰,薛燃之大名可垂千古。”

薛燃之搖搖頭說道:“自古隻有屠龍的勇士,未聞有殺狗的英雄。我殺蒙帝未果,反身陷重圍弄了自己一身傷,追風馬死,無為劍折,卻隻宰了幾條看家狗,輸了就是輸了。”

“英雄時事,哪裏是一個勝負可定?況且能從大都全身而退,你沒輸。”

“輸贏成敗,豈能由他人月旦閑評?孛兒隻斤·忽必烈不死,我沒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