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我因為急性肺炎而住院,在醫院裏度過了孤獨的半個月。每一天我都在滿目壓抑的白色裏醒來,然後一臉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爸媽會在星期六的晚上到醫院看看我,因為工作的緣故,他們不可能每天都來醫院。對此我也表示理解。
我住在全市最好的第一人民醫院,在這裏,住一晚上花掉的錢,也許夠我一些朋友的全家吃上一個月。
我叫阿吉,是住校生,宿舍裏其他三個都是來自農村的男生。
“阿吉,你為什麼也住校?”他們都不解地問我,“聽說你家就在市裏啊。”
“那是因為……家裏並沒有人啊。”我回答。
從初中開始,家就變成了一個空空的軀殼,冰冷孤獨的氣流在牆壁上蔓延、繁殖,在那樣的環境裏生活,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也開始變得冰涼堅硬。鏡子裏總能看到一張喪失笑容的臉。
初三暑假的時候,我打電話對爸媽說,我要住宿,你們把請的幾個保姆阿姨都辭退掉吧,學校食堂的炒麵很好吃。但那其實就是很普通的炒麵,裏麵會放幾片綠色的菜葉,豬肉絲,雞蛋以及大蔥。學校食堂的師傅會用醬油把麵條炒成油膩膩的醬色。我很喜歡吃,大概一個星期會去吃三次。
“住校?你會自己洗衣服嗎?學校的飯菜很糟糕吧……”
我笑笑說,我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麼柔弱。
雖然我時不時地生病,感冒、咳嗽、因為貧血導致的頭暈,但並不見得我生活自理的能力就比同齡的孩子差。在學校的宿舍裏,大家一起端著盆子洗衣服,洗澡時把一桶水對著最好的朋友兜頭潑下去,都是愉悅明亮的事情。
夏天裏陽光燦爛,宿舍兩旁的道路種滿繁茂的梧桐樹。總有一些光線從縫隙中泄露過來,傾瀉在玻璃窗後麵的寫字台上。中午的時候,我坐在那裏看看書,玩玩遊戲,聽到頭發如野草被無形的手撩撥發出的聲音。
“你不熱嗎阿吉?”小澈問我。
我搖搖頭。我說,我喜歡陽光。現在的我,在陽光的洗禮下,能感覺到隱匿的笑容在慢慢複蘇。
小澈跑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晚上一起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吧。拍肩膀是他最常做的動作,那個動作讓他顯得親切。他的手掌大大的,有些粗糙,因為家裏有三個孩子的緣故,他在放假時會幫助媽媽做農活。我看到他把手放到陽光下麵,露出暖意融融的紅色,半透明一樣。
小澈是我很好的朋友,開學一個月後我們就成為形影不離的朋友。他開朗大方,總是鼓勵我去打籃球,跑步,找女生說話等等。他打很好的籃球,女生們都願意和他說話。有時候他講一個比較冷的笑話,女生們全都嘻嘻哈哈笑起來,有人甚至會用拳頭敲他的肩膀,說“小澈你真是的”,或者“冷死了好嗎”。我是很羨慕他的。
我沒辦法做到那樣。初中三年長期的獨居生活讓我變得異常孤僻,有女生甚至暗地裏評價我,病人一樣的臉色。對此我付之一笑,我的身體是不太好。
不管怎樣,孤獨的我也有了惟一的好朋友,小澈,多麼難能可貴。
第二年夏天抵達城市的時候,我突然在某一天的體育課上呼吸灼痛,然後不省人事倒在操場上。聽說是小澈把我送到學校醫務室,學校醫務室的人檢查我後把我送到醫院。隨後小澈用我的手機打了電話給我爸媽,很快他們就慌慌張張地從外地跑回來。
小澈一定看到了手機通訊錄上,爸爸和媽媽前麵的定語:可惡的。他有沒有吃驚呢。
有些好笑的是,爸媽跑回來做的第一件事件是幫我轉院,轉到全市最貴的醫院。小澈一直陪在我身邊,他說:“沒事的阿吉。”
我想說些什麼,但口幹舌燥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學校的時候,我從來都是掩飾自己的家境的。爸媽從事經商工作,幾乎在一夕之間暴富。然後他們離開小鎮跑來現在的這個城市,買了幾套房子。這樣一來,我和原先的朋友就失去了聯係。
一開始我會和他們用電話聯係,說說學校裏發生的事情。我說我住校了,對方則會驚訝地問,你能照顧好自己嗎?我說,不會可以學啊,我不想住在空蕩蕩的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