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晝的光全部消散退去,世界就隻剩下了灰色醜陋的真相,如同一枚澀味的核。那些在白天裏不知好歹搖曳妖嬈的花朵,被黑夜無情粉碎,變成一廂情願的灰燼,隨後被風吹去西伯利亞不知名的角落。
故事就此完結。就好比停留在指尖的雪花被凍僵,不再飄落。這麼形容難免傷感,但事實確實如此。
後來已不複存在。
放學後我拒絕了所有同學的邀請,一個人背著巨大的書包回家。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條很小很長的潮濕的巷子,因為是春天的緣故,很多不知名的花草在複蘇,很多昆蟲在空氣裏嗡嗡飛舞。我雖然是個女生卻不怎麼怕那些小小的蟲子,我始終不明白的是,那些看見個七星瓢蟲就驚呼“哇,好可愛哦”,然後轉身看見個刺毛蟲就失聲尖叫的女孩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們臉上淋漓盡致的恐懼感讓我分不清真假。
這時間總有一些東西是無規律可循的。
所有的蟲子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它們脆弱得如同冬眠的呼吸,輕輕觸碰就會幻化成青澀的小氣泡。如果它們膽敢爬到我頭上、手上或者更加隱秘的部位,那麼,五秒鍾它們就會變成一堆粉末。
“你這麼殘忍可不好啊。”有男生目睹這種血腥的場景後,曾和我這麼說過。我一臉驚愕地看著對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那個男生是和我一個班的,但我一直不清楚他的名字,我隻知道他的個人愛好是研究花草昆蟲,因為好幾次我都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他蹲在路邊草叢裏,小心翼翼地抓住停留駐足在花瓣上的昆蟲,放進事先準備好的罐子裏。哦對了,他很喜歡逃掉下午第四節的自習課。但不知怎麼搞的班主任從來不批評他。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雖然他是個外貌還不賴的家夥,頭發指甲都剪得短短的,把校服穿出潔淨妥帖的感覺,很喜歡笑,而我也自認為是個五官端正的女生,但這不妨礙我們沒有任何交集。
說起來我大概是個怪人,我不喜歡和其他女生成群結隊地回家。我隻喜歡一個人安靜地沿著這條再熟悉不過的路,走回家裏。
家的位置處於城市近郊處的一個舊小區,小區破敗的大門外堆著髒兮兮的輪胎,偶爾從裏麵竄出瞌睡醒來的貓咪,一個爪子驚嚇到路過的行人。因為近幾年這一片要開發成工業園區的緣故,拆遷工作在不斷深入,我想大概很快就輪到這個衰敗的小區了吧。邊上的幾個小區,聽說曾經出過一些上過報紙的事情,有幾個老人不願意離開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抗拒拆遷,最後居然用****的方式選擇了一廂情願的固執。看到那些新聞,我的臉上依舊麵無表情。
我問奶奶:“如果輪到我們拆遷,你會不會犯傻?”
她把目光從厚得離譜的老花鏡裏泄露出來,沒好氣地回答:“我才不會那麼傻。在哪裏過還不是一樣。”她那樣的神情,在我看來像是翻著白眼在作最後無力的掙紮。我總是搞不懂奶奶在想些什麼。她總是輕而易舉地推翻自己原先的想法,頻率之快讓人瞠目結舌。末了她又說:“你關心這個做什麼,你房間裏的垃圾桶倒了嗎?小姑娘不要太懶了。”
我想我是討厭她的。
但我找不到令人信服的原因。這個世界,每一個人都有討厭的東西,卻找不到具體的緣由。有人討厭含有土豆和番茄的一切食物,有人討厭一切帶毛的動物,有人會討厭別人嘴角邊那顆痣長了一撮猥瑣的毛……我呢,則討厭一切妄圖闖入我生活,幹涉我生活的人。包括父母、奶奶、學校的老師、同學……等等等等。討厭那些自以為是,想讓我變得正常一些的家夥。
所以,你明白了吧,奶奶一定是堅定不移地幹涉著我本來死般寂靜的生活。但這在別人看來壓根算不上什麼理由吧。這很可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總之一旦有人揮舞著手臂和我說“你應該這樣做啦”之類話的時候,我身上隱藏起來的針刺,在一秒之內,密密麻麻豎起來,泛濫成一片荒蕪的海,裏麵充斥著惹人憤怒的鹹味。我的目光裏帶有令人顫栗的冰冷。
我隻想一個人好好享受孤獨的人生,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一片寂靜的海,不動聲色地等待每年一季遷徙的海鳥,平淡的光線從岸線的這頭撫摸到那頭……如果可以的話,岸邊最好還有一兩株植物,夏天的時候它們會竭盡全力地開花,開出灰色黑色的花。
但是時至今日,總是有一些不知好歹的人還是想要和我做朋友。
奶奶從客廳端著一盆洗好的提子,推開我房間的門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當時我正對著一本描有各種詭異線條的畫冊看個不停。因為沒聽到聲響,導致我在看見黑影蔓延過來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連忙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
“你這麼又不開燈看書?”果然聽到了這樣的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