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從她和南宮浩玄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就是雨後初晴的千鶴湖邊,那時的光景應該是怎樣的?湖水碧波瀲灩,清風吹拂,一片扁舟之上站著一個玄衣獵獵的俊美豐神的男子,飄然而至,輕盈的躍上泥濘的岸邊委身幫她提起陷在泥水之中的鞋子,如沐春風的聲音帶著悠然如畫的愜意:“你是哪個宮裏的,跑出來貪玩,不怕主子責罰?”
睫羽微微顫動,一陣涼風吹拂而來,讓慕容嬌嬌在冷意中回了神,她愣怔的看著窗外的漆黑,這時才發覺自己竟然已經失神了許久。以前聽人說,隻有人在回光返照的時候,從前種種才會從眼前閃過,似走馬燈一般的回味這一生,慕容嬌嬌想到這個傳說,自己不由得苦笑起來,回光返照麼?其實他們走到最後,結局必然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究竟他死,還是她亡呢?
輕輕的歎息了一聲,慕容嬌嬌發覺自己現在越來越多愁善感了,曾經的狠戾辛辣似乎都被磨光了,也許,是因為發現一山還有一山高的原因,所以,她驟然之間就覺得自己落寞了。
雨漸漸的小了,隻剩下細微的淅瀝聲時,宮鼓已經敲過了二更,但慕容嬌嬌卻依舊沒有絲毫睡意,她依偎在貴妃椅上,隨手翻了一本書,但在翻開時第一篇就是晉人孫綽的《碧玉詞》。
碧玉破瓜時,朗為情顛倒。芙蓉陵霜榮,秋容故尚好。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
碧玉小家女,不敢貴德攀。感郎意氣重,遂得結金蘭。
碧玉破瓜時,相為情顛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慕容嬌嬌秀眉微蹙,心裏頓時煩亂,立刻又翻了幾頁,卻又看到了另外一首詞《子夜歌》。
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堂。天不奪人願,故使儂見郎。
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慕容嬌嬌瞬間將書冊丟在了一旁,碰的一聲,卻無意中砸中了今日南宮辰軒捏碎的棋盤盒上,嘩然一聲,那些原本被宮人整理好的墨玉棋子瞬間又散落在地,滾落的到處都是。
慕容嬌嬌眉心挑了一下,書房外,守著的靜嬤嬤已經快速的衝了進來,看到棋子落了滿地,二話不說,立刻跪在地上撿著。不多時,聞聲而來的李嬤嬤也撩起簾子進來,看到滿地的黑亮玉子,忙去了烏木托盤,與靜嬤嬤一同撿著。
花了一柱香的時間,棋子終於都撿回了,李嬤嬤小心翼翼的將慕容嬌嬌丟下的那本書呈上前,小聲道:“皇後娘娘,夜深了嗎,快休息吧。”
“本宮睡不著,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慕容嬌嬌看也不看那本書,徑自發呆。
李嬤嬤不敢多話,與靜嬤嬤福身告退。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慕容嬌嬌輕輕的呢喃,隨之又瞥了一旁的書冊,突然一陣風從窗格處吹進來,書頁嘩啦啦的翻動,隱約之間似乎又停止在了那篇《子夜歌》上,最初第三行的詞句那般清晰入目: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這應該是女子對郎君的撒嬌之言吧,慕容嬌嬌秀眉又黜了起來,直覺自己更加心煩意亂了,可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她知道,今天這個瓢潑陰霾的雷雨之夜,或許那個人已經在上林閣中等她了。沒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她明明知道他也許在那裏,卻寸步不能離開鳳儀宮像以前那般放肆任性的奔過去。
宮鼓三更響,後宮更加的寂靜了,懸掛在雨地裏的燈籠依舊搖搖晃晃的發出吱呀聲響,但是蠟燭卻已經燃盡,隻剩下漆黑一片。
慕容嬌嬌心裏混亂一片,越是這樣坐著越覺得淩亂,手腕上的鈴蘭在清冷的夜裏散發出幽幽的香氣,卻更她覺得無措。其實她對南宮浩玄並沒有濃鬱的愛意,也許,隻是也許,也許是因為他是一個沒有目的就對自己好得人,也許他是她在這個塵世間遇見最為脫塵,連氣息都是溫暖幹淨的男子,也許是因為他雨夜不計較她的身份,與她促膝談笑,甚至促狹的拿著還帶著溫度的點心讓她猜今日吃的應該是什麼的孩子氣,也許是……那個雨夜,她最後一次見他,他的肺腑之言和哀傷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