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雲是朦朧的夢(1 / 3)

雲是朦朧的夢

許春生挾著棕色公文包,上身略往前趨,步子不大,卻邁得急。不時,他抬腕看表,習慣性地扶扶半框眼鏡。他清秀文靜的臉上,露出焦灼的表情,額上沁出微細的汗粒。

快下班時,他突然接到宿遷的電話,說有急事,想馬上見他。宿遷是他浣花中學的同學,在市機械局當處長。許春生是報社經濟部主任,因為工作關係,與他偶有來往。考慮到下午兩點要麵試招聘記者,許春生推辭吃午飯,約在距報社不遠的“滴水緣”茶樓見麵。宿遷帶著機床修配廠劉廠長,交給他一封反映國有小企業生存維艱的信,希望能在《錦都時報》刊登,呼籲政府對特困企業重點扶持。許春生了解情況後,認為有一定的代表意義,答應盡量幫忙。

出茶樓已經1:50,走快一些,還能準時趕回報社,許春生急急地走著。剛到報社大門,一個年輕姑娘忽然急匆匆地迎麵撞來,她的手一晃,端著的半杯橙汁,全部倒在他胸前。橙汁黃黃的,膿液般在襯衣上蠕動,相當難看。

“你?”許春生惱怒地一挑眼睛。斥責話在喉嚨口打個轉,立刻被他活生生地咽下去。姑娘麵容秀美,黑亮亮的大眼裏,滿是不知所措的驚惶。初夏的微風吹過,她身上飄出淡淡的香水味。

姑娘羞紅臉,從挎包裏拿出紙巾,手忙腳亂地幫著他擦著。“對不起,我沒注意!”她低聲說,眼波在許春生臉上一轉,俏媚地一笑。

“還笑?好了,以後注意一點。”許春生心疼地望著自己今早才換的淺藍色短袖襯衣,本想發泄幾句,但話一出口,語言軟綿綿的。他轉身匆忙地走去。

在衛生間,他用清水反複清洗汙垢部位,又找來一個吹風,將水濕處盡量吹幹。折騰一陣,他急忙趕到會議室,還好,沒晚幾分鍾。

經濟部招聘三個記者,報名的足有一百多人。報社先資格審查,再文化考試,然後專業知識考試,淘汰了90%。今天麵試12人,從中選擇三個。許春生算過時間,每個人頂多麵試20分鍾。

前幾個應聘者情況一般,許春生沒有太大興趣。他叫張立代他主試,自己坐在一邊,翻著應聘者簡曆。張立二十七八歲,來報社幾年了。他精明幹練,頗受許春生器重。

“許主任,我忽略的,你多提醒。”對著與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小的應聘者,張立有些緊張。

“我會把握的。”許春生溫和地說。

第七個應聘者進來,許春生不由一愣,是她,剛才撞著自己的那個姑娘。他翻出簡曆:閔嵐,25歲,未婚,黨員,南充人,師範學院中文係畢業,現在營山縣文化館工作;還有一疊複印件,是她發表的詩歌、通訊等。

“看來不錯,有寫作功底。”許春生從資料上抬起頭,細細地端詳閔嵐。她穿著一件沙色束腰連衣裙,齊肩披發,不卑不亢地微笑著,正在回答張立的提問。

“許主任,這個可以!”張立欣賞地瞟著她,對許春生耳語。他拿著鋼筆,在閔嵐的名字後邊,重重地畫上一個感歎號。

“下來再商量。”許春生平靜地說。驀然,他感到,閔嵐的眼波向他一掃,流出一陣像幽怨又像嬌嗔的笑意。他再看,什麼都沒有了,她依舊微微含笑,望著張立。

麵試結束後,許春生同大家研究,初步定下三個人。閔嵐排在第一,還有兩個男青年,一個學中文,一個學經濟。“三個人中間,閔嵐的綜合條件最好。”張立不容置疑地說。“是還可以。不過,這是招聘,不是招親。我說小張,你可別帶著其他目的啊!”經濟部副主任魏平笑著打趣。魏平愛人是省醫院醫生,正在幫張立介紹女友。“看你說的。工作和個人感情,各是各,我從不混在一起。”張立訕訕道,臉卻莫名其妙地紅了。

“不要開玩笑。”許春生嚴肅地說。他取下眼鏡,哈口氣,用紙巾細心地擦著:“我去向王總彙報。如果他同意,就這麼定。”

分管副總編王芾,一麵翻閱三個應聘者簡曆,一麵聽許春生介紹情況。“春生,你是部主任,以你的意見為準。”他信任地說。王芾四十六七歲,原是市委宣傳部副處長,去年調來報社。他為人低調,風度儒雅,作風嚴謹,能力很強。許春生對他相當尊敬。

“好,我們馬上通知錄用。”許春生起身,準備離去。

“還有,對其他落聘的人,要做好工作。至少,掛一個電話表示遺憾,再鼓勵一下,今後還有機會。”王芾細心地補充。

閔嵐很快贏得同事的好感。她臉上現著熱情的笑容,一言一行,恰到好處地表現出真誠,令人不由不尊重。每天,她提前20分鍾上班,將辦公室打掃得幹幹淨淨,卻又謙遜地表示,租住的地方太吵,睡不好,幹脆早點來報社。張立帶她采訪回來,在許春生耳邊,說了她一大通好話:“條理清晰,才思敏捷,能抓住重點,天生就是吃新聞飯的。”許春生口裏淡淡地應著,心裏多少有幾分傲然,自信自己眼光看得準。對閔嵐,他暗暗留意起來。

一天中午,在食堂打飯,閔嵐恰好排在許春生前麵。她打了一個炒蓮白,要了一點免費泡菜。“才買一個菜?”許春生奇怪地問。平時,他們大都一葷一素兩個菜。要是張立這些大小夥子,更要兩葷一素才夠。“我吃不了多少。”閔嵐不好意思地回答。端著飯菜回辦公室路上,她有些憂鬱地告訴許春生,她讀大學的費用,全是借的,現在也沒還清;老家在山區,父母一年累到頭,剩不了幾個錢;弟弟讀高中,也需要錢。“現在艱苦點,今後會好的。”她說,無奈的酸楚從眼裏一掠而過。轉瞬,她又輕鬆地笑著,談起工作。目睹閔嵐裝得若無其事的模樣,許春生心裏湧上同情和憐憫。他深深地注視著閔嵐,迷惘地垂下眼睛。他似乎感到,閔嵐身上,有種難以說清的東西,正一點一點地滲入他心裏,慢慢地融開。

張立一臉嚴肅地找許春生:“今年剛實行‘雙休’,部裏又進了新同誌,咋說也該慶祝。”“我們是第145個實行‘雙休’的國家,還慶祝?”許春生似笑非笑。“那是你們運氣不好。我們沒工作幾年,就遇上了,當然值得慶賀。”張立振振有詞。許春生與魏平商量後,決定去華陽竹島搞次活動,邀請王總也參加。

竹島是府河邊一個小島,占地一兩百畝。島上綠水環繞,竹林掩映,風景優美。星期六上午,許春生聯係了一輛中巴,拉上經濟部十多個編輯、記者,直奔竹島而去。

島上臨河茶園。座談會上,許春生剛說完開場白,王芾的雅閣轎車緩緩地駛來,停在茶園外。

許春生同魏平迎上去。

“大家坐下,坐下。不要因為我來了,擾亂了你們的正常秩序。”王芾風度翩翩地揮手,叫許春生繼續開會。

許春生簡明扼要地講了幾句:第一、歡迎三位新同誌到經濟部,希望他們迅速融入這個大家庭,挑起工作重擔;第二、這段時間工作很緊張,借此機會,讓大家放鬆,唱歌、打麻將都行,盡量玩高興;第三、希望大家回去後,能夠更好地工作,不辜負領導的信任。然後,他請王芾作指示。

“指示談不上,專程看望大家,總要說幾句。平時,雖然一個大門進出,卻如鴻雁東西,想說幾句話,還真不容易。”王芾嚴謹的神情陡然放鬆,風趣地豎起右手食指:“我隻講一句話,開心!不過必須記住,喝酒不能醉,打牌別太累,跳舞少犯規。”

大家哄笑起來,氣氛霎時活躍。許春生向王芾介紹三個新來的記者。介紹到閔嵐,王芾略顯詫異地一挑濃眉,銳利的眼鋒,注意地在她臉上停留,仿佛要看到她心裏:“聽說,你不錯。”

“謝謝。我才開始,還要努力。”閔嵐的眼光帶有意外的驚喜,在王芾臉上輕輕地盤旋,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還有會,必須趕回去。”王芾似乎在對閔嵐解釋。他與許春生閑聊著,向轎車走去。駕駛員開門時,他側過頭,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閔嵐:“幾個人都不錯,要好好培養。”

吃飯時候,部裏幾個老同誌,爭相向許春生敬酒。雖是紅酒,但一小杯接一小杯地喝,許春生難以招架。閔嵐淺淺地笑著,也來敬酒:“許主任,我敬你,還要補上遲來的歉意。”許春生不解地望著她。她調皮地一指他的襯衣。許春生恍然大悟:“敬酒可以,你喝滿杯。”不料,閔嵐果真一揚頭,將整杯紅酒喝下。許春生不好意思了,隻得將酒喝幹。午餐快結束時,部分人打麻將去了。張立嚷著去歌廳唱歌,拉著閔嵐,要她一起去。閔嵐將張立叫到一邊,耳語幾句。張立望望許春生,乖乖地走了。餐廳裏,隻剩許春生和閔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