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張立說了啥,他那麼聽話?”許春生好奇地問。
閔嵐掩嘴一笑:“我說,許主任有些醉了,我稍稍陪他一下,把他扶到麻將室安頓好,馬上就來。我們是招聘記者,這種巴結領導的絕好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你啊,你!”許春生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心裏湧過一股暖流。
閔嵐給許春生斟上酒。
“許主任,聽說,你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愛人是計委副處長,漂亮,能幹;女兒剛進初中,成績好,芭蕾舞也跳得很好。真是典型的五好家庭,郎才女貌,天倫之和。”閔嵐抿著酒,忽然談起許春生的個人情況。
“這些,僅僅是傳說。我們那位,比我能幹多了,在機關是領導,回家也是領導。”許春生半真半假地說。他眼前,浮出妻子那雙精明而洞悉一切的眼睛,好像正在耐著性子開導他:“官場如戰場,不進則退。與世無爭,是對自己不負責,對家庭不負責,對黨的事業也不負責。”他譏諷地微微一笑。
閔嵐捕捉著許春生的細微表情,鬱鬱地籲口氣:“真羨慕你!與你相比,我太坎坷了。”
“坎坷?”許春生有些惶惑,不知她為什麼這樣說。
在許春生追問下,閔嵐眼裏染著滄桑,淒怨地說出她的過去。
讀大學時,她的初戀是同係一個男生,兩人愛得死去活來。畢業,男友回了重慶。走時,他沒告訴她,悄悄地給她留下一封信,說父母嫌棄她是農村的,不得已,隻有分開。到營山縣工作後,她又交了一個男友,團縣委副書記。這期間,她入了黨,還從學校調到文化館。哪知,市上一個領導看上她的男友,強把女兒介紹給他。為了仕途,男友忍痛與她分開。
“許主任,你想,我出身貧苦,又受到這樣的打擊,滿肚子苦水,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無奈,我才來應聘,想換一個環境。”閔嵐無聲地啜泣起來。
“為這兩個人流淚,太不值得。”許春生鄙夷地一笑:“第一個人軟弱怯懦,僅僅因為父母,就放棄一段真正的感情,可悲。第二個人,為了升官,不惜用愛情做交換,可恨,不,可惡之至!”
“愛情?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得到真正的愛情?”閔嵐揚起臉,怔怔地望著許春生。她那迷離的淚眼中,仿佛閃出一點希望的光斑,漸漸地開始燃燒。許春生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尷尬地轉開視線。
“我受過太多傷害。哪怕再小再小的打擊,我也無力承受了。”閔嵐喃喃地自語。
許春生迷茫了,不知說什麼才好。“不會,不會的!”他機械地囁嚅著。一種混雜著愛憐和男人自尊的感覺在他身上奔湧。他的心戰栗著,感到一陣強烈的衝動。他想扳著閔嵐的肩膀,對著她的眼睛,大聲對她宣布:“我會幫助你,不讓你受到絲毫傷害!”
張立興衝衝地跑進餐廳,拉起閔嵐,要她去唱歌。
“許主任,你休息一下,我去了。”閔嵐溫柔地笑道。
注視著閔嵐漸行漸遠的背影,許春生驀地疲軟地仰在椅子上,心裏像被抽去支撐,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三
機床修配廠的來信見報了。為了挖掘得更深,許春生通過宿遷,派閔嵐去幾個特困企業調查,再去機床修配廠蹲點幾天。閔嵐寫了一篇“采訪手記”,標題醒目而新穎,“不能再讓他們獨自承受改革之痛”。她列出這類企業資金困難、產品落後、人員負擔重等七大危機。文章刊發後,由於事實清楚,觀點鮮明,引起相關部門重視。市機械局主動致電報社,感謝媒體對國企改革的鼓與呼,表示將盡快采取措施。宿遷掛來電話,對許春生大加感激,還對閔嵐讚不絕口:“看不出來,你這個文弱書生手下,還有敢打硬仗的紅色娘子軍。”王芾也找到許春生,說接到市委宣傳部電話,很讚賞這篇稿子,強調要好好培養閔嵐。隨後,許春生又給閔嵐幾個紮手的采訪任務,她都完成得比較出色。她的上稿率漸漸高起來。她與張立並駕齊驅,成為許春生的得力骨幹。
閔嵐的到來,猶如一塊光潔的鵝卵石,在空中優美地劃出一道弧線,擊進平靜的湖心。當漣漪輕輕地波蕩,水下,卻激起一個個看不見的旋渦。
搞內勤的黃汶汶找到許春生,憤憤地談出對閔嵐的看法:對人虛偽,很難知道心裏裝著什麼;利用姿色,將張立等人哄得團團轉……
“證據?”許春生不動聲色地問。他聽說,黃汶汶一直在追求張立,閔嵐來後,張立忽然對她冷落。
“當然有證據。機床修配廠那個采訪手記,是張立寫的。不信,你問魏主任。”黃汶汶建議,對閔嵐這樣的人,最好解聘,不然,不知會惹多少麻煩。
“你太情緒化了。到底咋辦,我了解後再說。”許春生應付幾句。他凝神一想,感到不能置之不理。下級反映情況,自己不了解,上麵問起怎麼辦?照黃汶汶那種快人快語的性格,明天完全可以將事情捅到王芾那裏。他找到魏平,問起張立幫寫文章的事。
“好像閔嵐說過,張立幫她改了幾句。”魏平不在意地回答。他喜歡足球,常寫足球評論,已打報告,要求調到體育部。他對部裏的工作一直不太關心。
許春生皺皺眉,打算去找張立。不巧,張立出去了。下午,張立掛來電話,說想約他吃晚飯。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談工作?”張立敏感地問,忽然生硬地說:“工作隻在辦公室談。我找你,不是把你當領導,是把你當大哥。伊斯蘭大酒店,下午6點,不見不散。”說完,不待許春生答話,他已壓了手機。
“這個人,哪根筋又不順了?”許春生寬容地想。張立是內江人,待人豪爽,很有闖勁。他那繃得緊緊的運動員般的身體裏,好像蘊藏著使不完的精力。許春生對他很欣賞,同他有朋友樣的感情。許春生給妻子掛電話,說有工作,晚上不回家吃飯。聽到是張立約他,一塊兒在外吃飯,妻子不高興地拖長聲音:“我還以為,是陪宣傳部領導……”許春生想解釋,電話已掛了,話筒裏傳來“嘟嘟”的忙音。他苦笑著,搖搖頭。
伊斯蘭大酒店在洛陽路,離報社不遠,是清真餐廳,清燉牛尾湯及醃鹵菜品頗有特色。許春生準時來到酒店,張立已在小包間恭候。
菜上來後,張立一臉苦惱,默默地喝酒,喝完一杯,又倒一杯。
“不準這樣喝。再喝,事沒說,你就醉了。”許春生去搶他手裏的杯子。
“我憋得慌,今天就想喝醉。”張立抓起啤酒瓶,給自己滿上,猛喝一大口,頹然地放下酒杯,沒頭沒腦地問:“你同嫂子戀愛時,是不是也像吃黃連,說不出的苦?”
許春生笑了:“說你就說你,何必扯到我身上。”
“是這樣的,我愛上一個人,一天不見她,就像掉了魂似的,好像自己姓啥都想不起了。”
“依你的性格,成,猛打猛衝,不成,轉身拉倒,還用這麼兒女情長?不必躲躲閃閃的,直言吧。”許春生敏感地聯想到閔嵐。
“我愛閔嵐。愛她,發瘋樣地愛她!”張立痛苦不堪地說。
“愛一個人,很正常。被人愛,也很正常。”不知為什麼,許春生倏地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什麼重物猛地向下一拖,舌頭也不知不覺地變得僵硬。他小心地斟酌著問:“她清楚嗎?她怎麼回答?”
“問題就在這裏。”張立慘然一笑:“我向她表白了,她不說接受,也不說不接受,忽遠忽近,不冷不熱,讓人難以把握。我最近才如夢方醒,她愛的不是我,是報社另一個人。”
“哪個?”許春生緊張起來。
張立走到包間門口,開門謹慎地望望,返身坐下,神秘地說:“她愛王總。”
“不可能!”許春生一驚,斷然地說。
“開始,我也不相信,後來,不得不正視現實,這是真的。太戲劇性了,也太殘酷了。”張立憂鬱地喝著酒,說著圍繞閔嵐發生的一切。
經濟部追求閔嵐的,還有一個與閔嵐同時招聘來的記者,叫蘇輝。這人也著魔似的愛上閔嵐,被她弄得神魂顛倒,還與張立有些爭風吃醋。三天前的下午,他主動找到張立,萬念俱灰地說,閔嵐親口對他講,她不可能接受他和張立,因為他們太青澀,隻是體形放大的孩子;她傾慕的,是沉穩而優雅的中年男子——這種男人的睿智和成熟的魅力,他們根本無法相比。蘇輝還對張立說,他偶然看到閔嵐的傳呼機,上麵有幾條王總的留言,都是叫閔嵐回電話什麼的。張立不相信。蘇輝發誓一切都是真的,還說自己要辭職,不想在這個是非之地待下去。下班後,張立放不下這件事,偷偷地跟蹤閔嵐。結果,閔嵐轉了兩次車,來到錦江大橋旁一個環境優美的小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