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擰眉瞪目的年輕人拍著桌子喊:“閆顯疆,你是不是跟人密謀過要搞帝王將相的那一套?”
這個帽子可扣得太大了,閆顯疆以為這些人是要誣指自己複辟封建王朝呢,哪裏敢承認,承認了還有命嗎?不承認好說,自然又是一頓狂揍。寒冬臘月,扒光了閆顯疆的衣服,讓他躺在了澆了涼水的冰涼的水泥地上。閆顯疆凍得上下牙關打顫。
那人接著問:“說不說,告訴你,我們神聖的革命事業決不允許你們這些牛鬼蛇神來破壞!你是不是跟張道士說過要搞長生不老的鬼把戲?”
閆顯疆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說起來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怎麼這時候又追究起來了?他這一愣神,就沒反應過來。一個穿著解放鞋的人照著閆顯疆的小腹就狠狠一腳踢了過來。這一下又快又狠,閆顯疆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他遍體鱗傷,又凍得渾身發青,說話都是哆嗦的。
這時候,一個幹部模樣的人進來了,鄙夷地看著躺在地上,一絲不掛的閆顯疆,大濃眉毛一皺:“咋了,嘴這麼硬啊?”
負責審訊的年輕人站起來,敬禮說:“隊長,我們正在審訊。”
隊長蹲下來,突然扭頭衝著年輕人罵道:“你們他媽怎麼回事?啊?說了不能暴力對待,哪怕是階級敵人!隻要有悔過的表現,還是我們的好同誌嘛!”
這驚如天雷的一嗓子嚇得年輕人不知所措:“隊……隊長……這不是您……”
“咋地,你還強嘴啊?”
“……是,隊長說得對……”年輕人不敢說話了。
隊長親自扶起了傷勢頗重的閆顯疆,然後讓人拿來了毛巾給他擦幹身子,又給他穿上了衣服,還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開水讓他暖暖身子,甚至還給了閆顯疆一顆哈德門香煙。他和顏悅色地說:“我知道你是喝過洋墨水的,這算是走資產階級道路。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政策。今天我還接到了上級的通知,問起了你的情況。說你還年輕,隻要肯悔過,肯為國家做貢獻,就還是好同誌嘛!”
這樣的鬼蜮伎倆,放在今天,隻要是稍有生活閱曆的人一眼就能看穿。可是那個時候的閆顯疆太年輕的了,常年混跡於實驗室,很少與人交流。被關進牛棚後,隻體會到了人的凶狠,卻不知道人的偽善。他竟然相信了這個隊長的話。張道士雖然跟他是同睡一個牛棚的“同類”,但是當時的閆顯疆隻想活命。在那個黑暗的年代,親人手足尚且加害,更何況他與一個道士呢?而且,閆顯疆認定了,這是張道士出賣自己在先,要不然這些人哪兒會找到自己?
很快,閆顯疆就說出了張道士的事情。說完這件事後,隊長就讓人送他回牛棚了。夢想中的生活沒有到來,閆顯疆仍舊像以前一樣睡牛棚,挨批鬥,他幾乎天天抓著人家問他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裏,自己的問題都交代了呀!
後來人家不耐煩了,每次閆顯疆上前詢問,都會招來一頓毒打。一個月後,閆顯疆窩在牛棚裏,院裏又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了幾個人,押著他上了軍用卡車。上車的時候,閆顯疆的腿都軟了,尋思這是要帶著自己上刑場了呀!
卡車沒有多遠,隻是來到了村子的打穀場上,閆顯疆就被押下了車。他舉目四望,看到了黑壓壓的人群。轉回身來,正對著車頭的高台上,跪著一個人,胡子拉碴,頭發也很長,一臉的憔悴。背上背著一個長條狀的紙板子,上麵寫著封建欲孽,還有張道士的名字。看到這一幕,閆顯疆腿都軟了,“撲通”就跪在了地上。
張道士的後麵站著幾個紅小兵,用大喇叭曆數張道士的罪狀。當時閆顯疆隻覺得天旋地轉,一個字都沒有聽清。隨後,紅小兵舉臂高喊:“打倒封建殘餘!”台下的鄉民們跟著喊:“打倒封建殘餘!”“打倒牛鬼蛇神!”“打倒牛鬼蛇神!”透過那些歇斯底裏的喊叫聲,閆顯疆看到的卻是一張張極度扭曲與猙獰的麵容。
在情緒的帶動下,台上台下的人都控製不住了,他們怒吼著衝上台去,拳腳如雨點兒般地落在了張道士的身上。張道士不哭也不求饒,突然,原本跪著的他憤而站立,高喊著:“我沒有供出你!沒有供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