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已十六年有餘,總想寫點兒什麼來紀念他老人家平凡、隱忍善良的一生,每念及此心痛莫名,許久難以落筆。點點滴滴湧上心頭,卻是寫成這樣蒼白的一篇------------
幼時,父親在聊城鍾表廠上班。那時的聊城不僅不通火車,坐汽車也是倒來倒去的那麼麻煩,再加上工資不高,囊中羞澀,一年也難得回來一次。也許間隔時間太長,我和弟弟不肯與他親近。父親每次回來總帶些小孩子喜歡的東西,比如糖豆、三色或雙色圓珠筆、塑料皮筆記本等來交換親熱,弟弟總被他剛硬的胡須紮得哇哇大叫。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些東西都是奢侈品啊,於是我亦有了向小夥伴炫耀的資本。現在想來,父親的每次回歸都是我們最快樂的幸福時光!
父親不善言辭,在部隊上練就一手好毛筆字。什麼柳體、顏體之類的字帖就是那時知道的。那年新打了一張大床,床頭上嵌著一塊約四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寬的三合板,父親回來時用銀粉漆了好幾遍,又用金粉勾邊,蘸著濃濃的筆墨寫一個大大的繁體篆字:龍。那蒼勁有力的筆觸,令所有去過我們家的人讚歎不已。每逢春節,我家裏是最熱鬧的,幾乎多半個村子的鄉親找父親寫春聯。而那些琅琅上口的句子仿佛早在他腹中擬就,略一沉吟,便懸腕揮毫一氣嗬成!小孩子家貪玩,想要出去瘋跑,常被父親喝住,十分不情願地幫大人將紅紙疊好、割好備用。然後是寫春聯,父親每寫一個字都要我把紙抻平,往上拽一個字的空檔,再緊緊壓住空白。這枯燥乏味的重複工作讓貪玩的我不勝其煩,又不敢反抗,眼巴巴瞅著小夥伴們拿了紅紙和吃食自由地來去------最後是晾春聯,院內簡直無從下腳,不等墨跡幹透,人們就迫不及待地去走、貼上。有時來了興趣,我會用剩餘的下腳料練練筆。一時一段的,卻始終未能堅持。直到現在母親還感歎:“你們姐弟都沒練出你爸那手好字來。”或許我對古詩詞及聯對的愛好就始於那時的積累吧。
父親的俊朗多才在周圍幾個村子都是很有名的。初中時,根紅苗正、德智體堪稱優秀的父親,十六歲就被林彪在聊城所建的滑翔學校選為飛行員,還曾寫過《第一次跳傘》之類的文章發表於當地報刊上。直到林彪的座機在溫都爾汗草原墜毀,滑翔學校才解散,父親就地參軍,複員後分在聊城表廠。小時候,基本每年麥假去城裏過,至今還能記起寥寥幾個名勝古跡,聊城也算是第二故鄉吧。從此,父親兢兢業業地工作,一幹十幾年,年年被評為先進。
父親最喜歡京劇,擅拉二胡,是廠文宣隊主要成員,出名的博學,人稱“秀才”。《宇宙鋒》、《鎖麟囊》等劇目和梅蘭芳、李世濟、裘盛戎-----一些大師都是父親給我講的。示範起來眉飛色舞,其熟稔程度如數家珍。記得是八八年,還未上初中的弟弟將幾盤《趙氏孤兒》、《蘇三起解》原聲帶翻錄成流行歌曲,父親生氣地把剩下的磁帶封存,不準他再動!
八三年,父親調回故鄉工業局,局裏分給他一間房子與一個單身漢合住。沒過半年,小夥子要結婚,局裏再無閑置房,心眼活絡的他幾聲“師傅”一叫,善良的父親立馬把被褥等生活用品存放在倉庫,來回幾十裏路啊,父親每天騎著自行車起早貪黑,不論陰晴雨雪!二年後,我們舉家遷往城裏,才算結束他的苦旅。父親去倉庫取自己的行李,那把跟隨他十幾年的二胡,不知被誰順手牽羊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