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迎了上去。
須臾之後,二人已是四目相對,間不盈尺。
迎麵這人,身量極高,較歸無咎還要高出二三寸,青色長發一束,肌膚如銅,眸子紫中帶藍,身形英姿偉燁。身著一身淺色青袍,不丁不八,負手而立。見歸無咎走到近前,麵上漸漸泛起奇異的微笑。
歸無咎微微一怔,目中露出奇光。
就這般凝神對峙,互相打量,轉瞬便是半刻鍾之久。
雖然二人皆是一語不發。但歸無咎心中已泛起波瀾,湧現出極大的興趣。
下之事,隻要尚是棋盤之內、人力可為者,能夠超出歸無咎預料的,已經很少了。但是這位不速之客,當麵就教歸無咎生出四個“意想不到”。
此人氣象身形,無疑正是當初與李秀實交手的那一位。但是他今日現世,並未佩戴那標誌性的青色麵具,而是露出真容,這是意想不到之一。
此人修為,果然與歸無咎相若,位處近道之境的最巔峰。
仙門中玄上真,一身以主淩客、以攻代守,拮抗地大勢,求鼎足三分之氣象,與武道中日曜武君頗有相似之處;但又有區別——仙道大能,多少有一種返璞歸真之澄澈、中通外直之從容,不若武道中人質實混凝,高下判明。
但眼前這人,氣象中內有武道之堅,外又不失仙道之淡泊,若是乍一出現在別處,以歸無咎的眼力,幾乎難以斷明這是一位玄上真,還是一位日曜武君。這種獨樹一幟、渾融二家的近道氣象? 這是意想不到之二。
據歸無咎推測? 這一位既然來自神秘穹之外,那麼氣質或許與下界中人略微有異? 不類“真人”。
這一猜測並非無由。當年歸無咎曾與魔道利蘭遮大魔尊有過一麵之緣。對於上界大能臨凡的些微特別處? 早有心理準備。
但此時當麵一晤,縱不考慮來人深湛修為帶來的幽渺玄微之氣? 單單看此人本真形象。無論是肌膚、五官、衣著乃至此身的全部細節,都是異常之“具體”? 極接地氣。用一句俗話概括? 似乎較土生土長的下界生靈更真實三分。
恍惚之間,歸無咎幾乎能夠聽到來人切實的血液流動聲和呼吸聲。
“入鄉隨俗”到如此地步,這是歸無咎意想不到之三。
至於最後一條,較前麵三項更加入骨——
在歸無咎心中? 曆時彌久的真幻間考驗? 事涉武道興衰之關鍵,有著極強烈的宿命味道。其中最為關鍵的題眼,便是此界最終的勝者,能否承接得住這最後一人的挑戰。
那莫名幻境之中,當初青麵人輕易擊倒李秀實後眸中的失望之色? 歸無咎並未忘懷。
這是歸無咎最意想不到之處。
眼前之人,臉上浮現著純真無偽的笑容? 分明極為輕鬆自在,泛出不可抑製的歡喜。
這哪裏是紀元相隔的命運抉擇? 是踏春郊遊,隻怕也無人不信。
“來一口吧?”
這位不速之客長歎一聲? 忽地開口了。
出言之時? 他迅捷的自袖間掏出一隻雕琢精巧的熟銅色酒壺? 約莫不過兩三寸高。以目力量之,就算其貯滿酒水,隻怕也不超過二兩分量。
此人麵容誠摯,看上去並不覺得陌生人相贈飲食,有什麼不妥。
歸無咎啞然一笑,正要將這酒壺接過來飲了。
但是此人卻忽然把手一縮,又將這酒壺藏了回去。連連搖頭道:“罷罷罷,不可如此操切。萬一呢?萬一你一步得法,戰勝了我,得了機緣……讓你飲用此酒,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略頓了一頓,他極為認真的道:“鬥上一鬥。你若果然輸了,讓你飲上一口,以作補償。”
歸無咎為之訝然,竟有些捉摸不透。
方才他神意一轉,產生一種非常樂觀的推斷。
是否是自己傳法甄蕊等三人的那一條路走對了?
所以,此戰已不必再比,對方已知曉武道之症結,終於終結於自己之手!
所以,他才不複上一紀元的心境沉重,悵惘難平,而是以一種極為愉快的態度示人?
可是此人一張口,分明又推翻了歸無咎的推測。
他竟是篤定歸無咎勝機渺茫。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似乎是將那銅壺中的“酒水”,作為戰敗之後的補償。
這是什麼奇特的見解?
似乎上一個紀元的李秀實,並未有此待遇。還是那石中幻境,並未完全展現?
歸無咎索性按下疑慮,道:“敢問道友上下。”
此人這才一撫額,微微現出歉疚神色。旋即一笑道:“驚幻。”
儀容態度,與他的身形觀感一致,像是個久在紅塵中打滾的練達之人,十分接地氣。
歸無咎亦不與他生分,笑著抱拳道:“驚幻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