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1 / 3)

話說史湘雲說著笑著跑出來,怕黛玉趕上。寶玉在後忙說:“絆倒了!那裏就趕上了?”黛玉趕到門前,被寶玉叉手在門框上攔住,笑道:“饒他這一遭兒罷。”黛玉拉著手說道:“我要饒了雲兒,再不活著。”湘雲見寶玉攔著門,料黛玉不能出來,便立住腳,笑道:“好姐姐,饒我這遭兒罷!”卻值寶釵來在湘雲身背後,也笑道:“我勸你們兩個看寶兄弟麵上,都撂開手罷。”黛玉道:“我不依。你們是一氣的,都來戲弄我。”寶玉勸道:“罷喲,誰敢戲弄你?你不打趣他,他就敢說你了?”四人正難分解,有人來請吃飯,方往前邊來。那天已掌燈時分,王夫人、李紈、鳳姐、迎、探、惜姊妹等,都往賈母這邊來。大家閑話了一回,各自歸寢。湘雲仍往黛玉房中安歇。

寶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了,襲人來催了幾次方回。次早,天方明時,便披衣鞋往黛玉房中來了,卻不見紫鵑、翠縷二人,隻有他姊妹兩個尚臥在衾內。那黛玉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湘雲卻一把青絲,拖於枕畔,一幅桃紅綢被隻齊胸蓋著,襯著那一彎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麵明顯著兩個金鐲子。寶玉見了歎道:“睡覺還是不老實!回來風吹了,又嚷肩膀疼了。”一麵說,一麵輕輕的替他蓋上。黛玉早已醒了,覺得有人,就猜是寶玉,翻身一看,果然是他。因說道:“這早晚就跑過來作什麼?“寶玉說道:“這還早呢!你起來瞧瞧罷。”黛玉道:“你先出去,讓我們起來。”寶玉出至外間。黛玉起來,叫醒湘雲,二人都穿了衣裳。寶玉又複進來坐在鏡台旁邊,隻見紫鵑、翠縷進來伏侍梳洗。湘雲洗了臉,翠縷便拿殘水要潑,寶玉道:“站著,我就勢兒洗了就完了,省了又過去費事。”說著,便走過來,彎著腰洗了兩把。紫鵑遞過香肥皂去,寶玉道:“不用了,這盆裏就不少了。”又洗了兩把,便要手巾。翠縷撇嘴笑道:“還是這個毛病兒。”寶玉也不理他,忙忙的要青鹽擦了牙,漱了口。完畢,見湘雲已梳完了頭,便走過來笑道:“好妹妹,替我梳梳呢。”湘雲道:“這可不能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時候兒怎麼替我梳了呢?”湘雲道:“如今我忘了,不會梳了。”寶玉道:“橫豎我不出門,不過打幾根辮子就完了。”說著,又千“妹妹”萬“妹妹”的央告。湘雲隻得扶過他的頭來梳蓖。原來寶玉在家並不戴冠,隻將四圍短發編成小辮,往頂心發上歸了總,編一根大辮,紅絛結住。自發頂至辮梢,一路四顆珍珠,下麵又有金墜腳兒。湘雲一麵編著,一麵說道:“這珠子隻三顆了,這一顆不是了。我記得是一樣的,怎麼少了一顆?”寶玉道:“丟了一顆。”湘雲道:“必定是外頭去,掉下來,叫人揀了去了,倒便宜了揀的了。”黛玉旁邊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丟,也不知是給人鑲什麼戴去了呢!”寶玉不答,因鏡台兩邊都是妝奩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不覺拈起了一盒子胭脂,竟欲往一邊送,又怕湘雲說。正猶豫間,湘雲在身後伸過手來,“拍”的一下將胭脂從他手中打落,說道:“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呢?”

一語未了,隻見襲人進來,見這光景,知是梳洗過了,隻得回來自己梳洗。忽見寶釵走來,因問:“寶兄弟那裏去了?”襲人冷笑道:“‘寶兄弟’那裏還有在家的工夫!”寶釵聽說,心中明白。襲人又歎道:“姐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兒,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麼勸,都是耳旁風。”寶釵聽了,心中暗忖道:“倒別看錯了這個丫頭,聽他說話,倒有些識見。”寶釵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閑言中,套問他年紀家鄉等語,留神窺察其言語誌量,深可敬愛。

一時寶玉來了,寶釵方出去。寶玉便問襲人道:“怎麼寶姐姐和你說的這麼熱鬧,見我進來就跑了?”問一聲不答。再問時,襲人方道:“你問我嗎?我不知道你們的原故。”寶玉聽了這話,見他臉上氣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麼又動了氣了呢?”襲人冷笑道:“我那裏敢動氣呢?隻是你從今別進這屋子了,橫豎有人伏侍你,再不必來支使我。我仍舊還伏侍老太太去。”一麵說,一麵便在炕上合眼倒下。寶玉見了這般景況,深為駭異,禁不住趕來央告。那襲人隻管合著眼不理。寶玉沒了主意,因見麝月進來,便問道:“你姐姐怎麼了?”麝月道:“我知道麼?問你自己就明白了。”寶玉聽說,呆了一回,自覺無趣,便起身噯道:“不理我罷!我也睡去。”說著,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睡下。

襲人聽他半日無動靜,微微的打,料他睡著,便起來拿了一領鬥篷來替他蓋上。隻聽“呼”的一聲,寶玉便掀過去,仍合著眼裝睡。襲人明知其意,便點頭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氣,從今兒起,我也隻當是個啞吧,再不說你一聲兒了好不好?”寶玉禁不住起身問道:“我又怎麼了?你又勸我?你勸也罷了,剛才又沒勸,我一進來,你就不理我,賭氣睡了,我還摸不著是為什麼。這會子你又說我惱了!我何嚐聽見你勸我的是什麼話呢?”襲人道:“你心裏還不明白?還等我說呢!”

正鬧著,賈母遣人來叫他吃飯,方往前邊來胡亂吃了一碗,仍回自己房中。隻見襲人睡在外頭炕上,麝月在旁抹牌。寶玉素知他兩個親厚,並連麝月也不理,揭起軟簾自往裏間來。麝月隻得跟進來。寶玉便推他出去說:“不敢驚動。”麝月便笑著出來,叫了兩個小丫頭進去。寶玉拿了本書,歪著看了半天,因要茶,抬頭見兩個小丫頭在地下站著,那個大兩歲清秀些的,寶玉問他道:“你不是叫什麼‘香’嗎?那丫頭答道:“叫蕙香。”寶玉又問:“是誰起的名字?”惠香道:“我原叫芸香,是花大姐姐改的。”寶玉道:“正經叫‘晦氣’也罷了,又‘蕙香’咧!你姐兒幾個?”芸香道:“四個。”寶玉道:“你第幾個?”蕙香道:“第四。”寶玉道:“明日就叫‘四兒’,不必什麼蕙香蘭氣的。那一個配比這些花兒?沒的拈辱了好名好姓的!”一麵說,一麵叫他倒了茶來。襲人和麝月在外間聽了半日,隻管悄悄的抿著嘴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