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1 / 3)

話說寶玉聽了,忙進來看時,隻見琥珀站在屏風跟前,說:“快去罷,立等你說話呢。”寶玉來至上房,隻見賈母正和王夫人眾姐妹商議給史湘雲還席。寶玉因說:“我有個主意:既沒有外客,吃的東西也別定了樣數,誰素日愛吃的,揀樣兒做幾樣。也不必按桌席,每人跟前擺一張高幾,各人愛吃的東西一兩樣,再一個十錦攢心盒子,自斟壺,豈不別致?”賈母聽了,說:“很是。”即命人傳與廚房:“明日就揀我們愛吃的東西做了,按著人數,再裝了盒子來。早飯也擺在園裏吃。”商議之間,早又掌燈,一夕無話。

次日清早起來,可喜這日天氣清朗。李紈清晨起來,看著老婆子丫頭們掃那些落葉,並擦抹桌椅,預備茶酒器皿。隻見豐兒帶了劉老老板兒進來,說:“大奶奶倒忙的很。”李紈笑道:“我說你昨兒去不成,隻忙著要去。”劉老老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熱鬧一天去。”豐兒拿了幾把大小鑰匙,說道:“我們奶奶說了,外頭的高幾兒怕不夠使,不如開了樓,把那收的拿下來使一天罷。奶奶原該親自來,因和太太說話呢,請大奶奶開了,帶著人搬罷。”李氏便命素雲接了鑰匙。又命婆子出去,把二門上小廝叫幾個來。李氏站在大觀樓下往上看著,命人上去開了綴錦閣,一張一張的往下抬。小廝、老婆子、丫頭一齊動手,抬了二十多張下來。李紈道:“好生著,別慌慌張張鬼趕著似的,仔細碰了牙子!”又回頭向劉老老笑道:“老老也上去瞧瞧。”劉老老聽說,巴不得一聲兒,拉了板兒登梯上去。進裏麵隻見烏壓壓的堆著些圍屏桌椅、大小花燈之類,雖不大認得,隻見五彩閃灼,各有奇妙,念了幾聲佛便下來了。然後鎖上門,一齊下來。李紈道:“恐怕老太太高興,越發把船上劃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下來預備著。”眾人答應,又複開了門,色色的搬下來。命小廝傳駕娘們,到船塢裏撐兩隻船來。

正亂著,隻見賈母已帶了一群人進來了,李紈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高興,倒進來了,我隻當還沒梳頭呢,才掐了菊花要送去。”一麵說,一麵碧月早已捧過一個大荷葉式的翡翠盤子來,裏麵養著各色折枝菊花。賈母便揀了一朵大紅的簪在鬢上,因回頭看見了劉老老,忙笑道:“過來帶花兒。”一語末完,鳳姐兒便拉過劉老老來,笑道:“讓我打扮你。”說著,把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賈母和眾人笑的了不得。劉老老也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麼福,今兒這樣體麵起來。”眾人笑道:“你還不拔下來摔到他臉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老妖精了。”劉老老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索性作個老風流!”

說話間,已來到沁芳亭上,丫鬟們抱了個大錦褥子來,鋪在欄杆榻板上。賈母倚欄坐下,命劉老老也坐在旁邊,因問他:“這園子好不好?”劉老老念佛說道:“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閑了的時候兒大家都說:‘怎麼得到畫兒上逛逛!’想著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裏有這個真地方兒?誰知今兒進這園裏一瞧,竟比畫兒還強十倍!怎麼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賈母聽說,指著惜春笑道:“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他就會畫,等明兒叫他畫一張如何?”劉老老聽了,喜的忙跑過來拉著惜春,說道:“我的姑娘,你這麼大年紀兒,又這麼個好模樣兒,還有這個能幹,別是個神仙托生的罷?”賈母眾人都笑了。

歇了歇,又領著劉老老都見識見識。先到了瀟湘館。一進門,隻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漫的甬路,劉老老讓出來與賈母眾人走,自己卻走土地。琥珀拉他道:“老老你上來走,看青苔滑倒了。”劉老老道:“不相幹,我們走熟了,姑娘們隻管走罷。可惜你們的那鞋,別沾了泥。”他隻顧上頭和人說話,不防腳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交跌倒,眾人都拍手嗬嗬的大笑。賈母笑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隻站著笑!”說話時,劉老老已爬起來了,自己也笑了,說道:“才說嘴,就打了嘴了。”賈母問他:“可扭了腰了沒有?叫丫頭們捶捶。”劉老老道:“那裏說的我這麼嬌嫩了?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捶起來,還了得呢。”

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黛玉親自用小茶盤兒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王夫人道:“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手,請王夫人坐了。劉老老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劉老老道:“這必定是那一位哥兒的書房了?”賈母笑指黛玉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劉老老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這那裏象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呢。”賈母因問:“寶玉怎麼不見?”眾丫頭們答說:“在池子裏船上呢。”賈母道:“誰又預備下船了?”李紈忙回說:“才開樓拿的。我恐怕老太太高興,就預備下了。”賈母聽了,方欲說話時,有人回說:“姨太太來了。”賈母等剛站起來,隻見薛姨媽早進來了,一麵歸坐,笑道:“今兒老太太高興,這早晚就來了。”賈母笑道:“我才說,來遲了的要罰他,不想姨太太就來遲了。”說笑一回。賈母因見窗上紗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道:“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兒就不翠了。這院子裏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綠紗糊上,反倒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鳳姐兒忙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裏還有好幾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雲蝙蝠’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這個樣的,拿了兩匹出來,做兩床綿紗被,想來一定是好的。”

賈母聽了笑道:“呸,人人都說你沒有沒經過沒見過的,連這個紗還不能認得,明兒還說嘴。”薛姨媽等都笑說:“憑他怎麼經過見過,怎麼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導了他,連我們也聽聽。”鳳姐兒也笑說:“好祖宗,教給我罷。”賈母笑向薛姨媽眾人道:“那個紗,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呢,怪不得他認做蟬翼紗,原也有些象。不知道的都認做蟬翼紗。正經名字叫‘軟煙羅’。”鳳姐兒道:“這個名兒也好聽,隻是我這麼大了,紗羅也見過幾百樣,從沒聽見過這個名色。”賈母笑道:“你能活了多大,見過幾樣東西,就說嘴來了。那個軟煙羅隻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鬆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要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和煙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做‘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

薛姨媽笑道:“別說鳳丫頭沒見,連我也沒聽見過。”鳳姐兒一麵說話,早命人取了一匹來了,賈母說:“可不是這個!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做被做帳子試試,也竟好。明日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他糊窗戶。”鳳姐答應著。眾人看了,都稱讚不已。劉老老也覷著眼看,口裏不住的念佛,說道:“我們想做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賈母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鳳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紅棉紗襖的襟子拉出來,向賈母薛姨媽道:“看我的這襖兒。”賈母、薛姨媽都說:“這也是上好的了,這是如今上用內造的,竟比不上這個。”鳳姐兒道:“這個薄片子還說是內造上用呢,竟連這個官用的也比不上啊。”賈母道:“再找一找,隻怕還有,要有就都拿出來,送這劉親家兩匹。有雨過天青的,我做一個帳子掛上。剩的配上裏子,做些個夾坎肩兒給丫頭們穿,白收著黴壞了。”鳳姐兒忙答應了,仍命人送去。

賈母便笑道:“這屋裏窄,再往別處逛去罷。”劉老老笑道:“人人都說:‘大家子住大房。’昨兒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櫃子比我們一間房子還大還高。怪道後院子裏有個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曬東西,預備這梯子做什麼?後來我想起來,一定是為開頂櫃取東西,離了那梯子怎麼上得去呢?如今又見了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裏東西都隻好看,可不知叫什麼。我越看越舍不得離了這裏了!”鳳姐道:“還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