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1 / 3)

話說王夫人聽見邢夫人來了,連忙迎著出去。邢夫人猶不知賈母已知鴛鴦之事,正還又來打聽信息,進了院門,早有幾個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才知道。待要回去,裏麵已知,又見王夫人接出來了,少不得進來。先與賈母請安,賈母一聲兒不言語,自己也覺得愧悔。鳳姐兒早指一事回避了。鴛鴦也自回房去生氣。薛姨媽、王夫人等恐礙著邢夫人的臉麵,也都漸浙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賈母見無人,方說道:“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你倒也‘三從四德’的,隻是這賢惠也太過了!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使性子。我聽見你還由著你老爺的那性子鬧。”邢夫人滿麵通紅,回道:“我勸過幾次不依。老太太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兒。”賈母道:“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又生的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個媳婦,雖然幫著,也是天天‘丟下耙兒弄掃帚’。凡百事情,我如今自己減了。他們兩個就有些不到的去處,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些,我的事情,他還想著一點子。該要的,他就要了來,該添什麼,他就趁空兒告訴他們添了。鴛鴦再不這麼著,娘兒兩個,裏頭外頭大的小的,那裏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還是天天盤算和他們要東要西去?我這屋裏有的沒有的剩了他一個,年紀也大些,我凡做事的脾氣性格兒,他還知道些。他二則也還投主子的緣法,他也並不指著我和那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銀子去。所以這幾年,一應事情,他說什麼,從你小嬸和你媳婦起,至家下大大小小,沒有不信的。所以不單我得靠,連你小嬸、媳婦也都省心。我有了這麼個人,就是媳婦、孫子媳婦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沒氣可生了。這會子他去了,你們又弄什麼人來我使?你們就弄他那麼個真珠兒似的人來,不會說話也無用。我正要打發人和你老爺說去,他要什麼人,我這裏有錢,叫他隻管一萬八千的買去就是,要這個丫頭,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幾年,就和他日夜伏侍我盡了孝的一樣。你來的也巧,就去說,更妥當了。”

說畢,命人來:“請了姨太太你姑娘們來。才高興說個話兒,怎麼又都散了?”丫頭忙答應找去了。眾人趕忙的又來。隻有薛姨媽向那丫鬟道:“我才來了,又做什麼去?你就說我睡了。”那丫頭道:“好親親的姨太太,姨祖宗!我們老太太生氣呢。你老人家不去,沒個開交了。隻當疼我們罷,你老人家怕走,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媽笑道:“小鬼頭兒,你怕什麼?不過罵幾句就完了。”說著,隻得和這小丫頭子走來。賈母忙讓坐,又笑道:“咱們鬥牌罷?姨太太的牌也生了,咱們一處坐著,別叫鳳丫頭混了我們去。”薛姨媽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著些兒。就是咱們娘兒四個鬥呢,還是添一兩個人呢?”王夫人笑道:“可不隻四個人?”鳳姐兒道:“再添一個人,熱鬧些。”賈母道:“叫鴛鴦來,叫他在這下手裏坐著。姨太太的眼花了,咱們兩個的牌,都叫他看著些兒。”鳳姐笑了一聲,向探春道:“你們知書識字的,倒不學算命?”探春道:“這又奇了,這會子你不打點精神贏老太太幾個錢,又想算命?”鳳姐兒道:“我正要算算今兒該輸多少。我還想贏呢!你瞧瞧,場兒沒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說的賈母、薛姨媽都笑起來。

一時鴛鴦來了,便坐在賈母下首。鴛鴦之下,便是鳳姐兒。鋪下紅氈,洗牌告麼,五人起牌,鬥了一回。鴛鴦見賈母的牌已十成,隻等一張二餅,便遞了暗號兒與鳳姐兒。鳳姐兒正該發牌,便故意躊躇了半晌,笑道:“我這一張牌定在姨媽手裏扣著呢,我若不發這一張牌,再頂不下來的。”薛姨媽道:“我手裏並沒有你的牌。”鳳姐兒道:“我回來是要查的。”薛姨媽道:“你隻管查。你且發下來,我瞧瞧是張什麼。”鳳姐兒便送在薛姨媽跟前,薛姨媽一看,是個二餅,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隻怕老太太滿了。”鳳姐聽了,忙笑道:“我發錯了!”賈母笑的已擲下牌來,說:“你敢拿回去!誰叫你錯的不成?”鳳姐兒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這是自己發的,也怨不得人了。”賈母笑道:“可是你自己打著你那嘴,問著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媽笑道:“我不是小氣愛贏錢,原是個彩頭兒。”薛姨媽笑道:“我們可不是這樣想,那裏有那樣糊塗人,說老太太愛錢呢?”鳳姐兒正數著錢,聽了這話,忙又把錢穿上了,向眾人笑道:“夠了我的了!竟不為贏錢,單為贏彩頭兒。我到底小氣,輸了就數錢,快收起來罷。”賈母規矩是鴛鴦代洗牌的,便和薛姨媽說笑。不見鴛鴦動手。賈母道:“你怎麼惱了,連牌也不替我洗?”鴛鴦拿起牌來笑道:“奶奶不給錢麼。”賈母道:“他不給錢,那是他交運了。”便命小丫頭子:“把他那一吊錢都拿過來!”小丫頭子真就拿了,擱在賈母旁邊。鳳姐兒笑道:“賞我罷,照數兒給就是了。”薛姨媽笑道:“果然鳳姐兒小氣,不過玩兒罷了。”鳳姐兒聽說便站起來拉住薛姨媽,回頭指著賈母素日放錢的一個木箱子笑道:“姑媽瞧瞧,那個裏頭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這一吊錢玩不了半個時辰,那裏頭的錢就招手兒叫他了。隻等把這一吊也叫進去了,牌也不用鬥了,老祖宗氣也平了,又有正經事差我辦去了。”話未說完,引的賈母眾人笑個不住。正說著,偏平兒怕錢不夠,又送了一吊來。鳳姐兒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處去罷。一齊叫進去倒省事,不用做兩次,叫箱子裏的錢費事。”賈母笑的手裏的牌撤了一桌子,推著鴛鴦,叫:“快撕他的嘴!”

平兒依言放下錢,也笑了一回,方回來。至院門前,遇見賈璉,問他:“太太在那裏呢?老爺叫我請過去呢。”平兒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站了這半日,還沒動呢。趁早兒丟開手罷。老太太生了半日氣,這會子虧二奶奶湊了半日的趣兒,才略好了些。”賈璉道:“我過去,隻說討老太太示下,十四往賴大家去不去,好預備轎子。又請了太太,又湊了趣兒,豈不好呢。”平兒笑道:“依我說,你竟別過去罷。合家子連太太、寶玉都有了不是,這會子你又填限去了。”賈璉道:“已經完了,難道還找補不成?況且與我又無幹。二則老爺親自吩咐我請太太去,這會子我打發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沒好氣呢,指著這個拿我出氣罷。”說著就走。平兒見他說的有理,也就跟了賈璉過來。到了堂屋裏,便把腳步放輕了,往裏間探頭,隻見邢夫人站在那裏。鳳姐兒眼尖,先瞧見了,便使眼色兒,不命他進來,又使眼色與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隻得倒了一碗茶來,放在賈母跟前。賈母一回身,賈璉不防,便沒躲過。賈母便問:“外頭是誰?倒象個小子一伸頭的似的。”鳳姐兒忙起身說:“我也恍惚看見有一個人影兒。”一麵說,一麵起身出來。賈璉忙進去,陪笑道:“打聽老太太十四可出門?好預備轎子。”賈母道:“既這麼樣,怎麼不進來,又做神做鬼的?”賈璉陪笑道:“見老太太玩牌,不敢驚動,不過叫媳婦出來問問。”賈母道:“就忙到這一時!等他家去,你問他多少問不得,那一遭兒你這麼小心來?這又不知是來做耳報神的,也不知是來做探子的,鬼鬼祟祟,倒嚇我一跳。什麼好下流種子!你媳婦和我玩牌呢,還有半日的空兒,你家去再和那趙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婦去罷!”說著眾人都笑了。鴛鴦笑道:“鮑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趙二家的去。”賈母也笑道:“可不?我那裏記得什麼‘抱’著‘背’著的。提起這些事來,不由我不生氣。我進了這門子做重孫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個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大驚大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從沒經過這些事。還不離了我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