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薛文起悔娶河東吼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1 / 3)

話說寶玉才祭完了晴雯,隻聽花陰中有個人聲,倒嚇了一跳。細看不是別人,卻是黛玉,滿麵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了。”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答道:“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過於熟爛了,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玩意兒,誰知被你聽見了。有什麼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裏?倒要細細的看看。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什麼。隻聽見中間兩句,什麼‘紅綃帳裏,公子情深;黃土隴中,女兒命薄’這一聯意思卻好。隻是‘紅綃帳裏’未免俗濫些。放著現成的真事,為什麼不用?”寶玉忙問:“什麼現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係霞彩紗糊的窗,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聽了,不禁跌腳笑道:“好極,好極!到底是你想得出,說得出。可知天下古今現成成的好景好事盡多,隻是我們愚人想不出來罷了。但隻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卻是你在這裏住著還可以,我實不敢當。”說著,又連說“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生疏了。古人異姓陌路,尚然‘肥馬輕裘,敝之無憾’,何況咱們?”寶玉笑道:“論交道,不在‘肥馬輕裘’,即黃金白璧亦不當錙銖較量。倒是這唐突閨閣上頭,卻萬萬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他的倒妙。況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所以寧可棄了這一篇文,萬不可棄這‘茜紗’新句。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隴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雖與我不涉,我也愜懷。”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此話?況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得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呢。”寶玉聽了笑道:“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並不是我說的。”寶玉說:“我又有了,這一改恰就妥當了,莫若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

黛玉聽了,陡然變色。雖有無限狐疑,外麵卻不肯露出,反連忙含笑點頭稱妙,說:“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幹正經事罷。剛才太太打發人叫你,說明兒一早過大舅母那邊去呢。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準了,所以叫你們過去呢。”寶玉忙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兒還未必能去呢。”黛玉道:“又來了,我勸你把脾氣改改罷。一年大,二年小,……”一麵說話一麵咳嗽起來。寶玉忙道:“這裏風冷,咱們隻顧站著,涼著呢可不是玩的,快回去罷。”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兒再見罷。”說著,便自取路去了。寶玉隻得悶悶的轉步,忽想起黛玉無人隨伴,忙命小丫頭子跟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紅院中,果有王夫人打發嬤嬤們來,吩咐他明日一早過賈赦這邊來,與方才黛玉之言相對。

原來賈赦已將迎春許與孫家了。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係軍官出身,乃當日寧、榮府中之門生,算來亦係至交。如今孫家隻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此人名喚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十,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題升。因未曾娶妻,賈赦見是世交子侄,且人品家當都相稱合,遂擇為東床嬌婿。亦曾回明賈母,賈母心中卻不大願意,但想兒女之事,自有天意,況且他親父主張,何必出頭多事?因此隻說“知道了”三字,餘不多及。賈政又深惡孫家,雖是世交,不過是他祖父當日希慕寧榮之勢,有不能了結之事挽拜在門下的,並非詩禮名族之裔。因此,倒勸諫過兩次,無奈賈赦不聽,也隻得罷了。

寶玉卻未曾會過這孫紹祖一麵的,次日隻得過去,聊以塞責。隻聽見那娶親的日子甚近,不過今年就要過門的,又見邢夫人等回了賈母,將迎春接出大觀園去,越發掃興。每每癡癡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聽說要陪四個丫頭過去,更又跌足道:“從今後這世上又少了五個清淨人了!”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帶地方徘徊瞻顧。見其軒窗寂寞,屏帳倏然,不過隻有幾個該班上夜的老嫗。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葦葉,也都覺搖搖落落,似有追憶故人之態,迥非素常逞妍鬥色可比。所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