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最勇敢的男孩子,成為了他們在15號挖出的第一個遇難者,再後來柴油不足,發電機再也無法提供足夠的照明,李明遠把所有人都撤下了廢墟,強製性的休息。
兩天兩夜,50多個小時,這期間他們走過了100公裏天崩地陷的地獄之路,他們搬開了幾百噸的建築垃圾,他們給一個城市的人帶去生的希望,他們廢墟之下挖出了47個幸運兒。
然而,這一切的壯舉在死亡麵前顯得如此蒼白而無力,僅僅是一個生命的意外隕落就足以讓他們心痛萬分抵過所有的自豪。
糧食仍然不足,一個下午幾架次的空投並不足以保證整個城市口糧,更何況先一批投下來的大都是藥品,大家分著吃完了幾塊壓縮幹餅,抱著水壺慢慢的輪著喝水,連水也開始不足了。原本他們每個人就隻帶了三天的幹糧,而現在幾乎又分出去一大半支援了兄弟部隊,眼下的口糧隻夠撐到15號,如果16號後勤上再沒有補充,那就真的要徹底斷糧了。
戰士們都累得狠了,草草吃了點東西,隨便找個還算平整的地方就迅速的昏睡過去,而同時,也有一些人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腦子裏的弦一直繃著,像一條鞭子那樣不停的抽打著腦細胞,不讓它們安靜下來。程徹隻覺得他現在的大腦裏有一萬八千個小鬼在同時唱著戲,鑼鼓喧天,頭痛欲裂,他在地上翻來翻去,索性又爬起來,往帳棚外麵去。
“三更半夜的,你又搞什麼鬼啊?”
李明遠的聲音從他背後傳過來,有點懶,有氣無力似的,程徹轉過身看到明遠坐在一個角落的陰影裏,整個人都被黑暗所吞沒,隻能依稀的看到兩點微光在閃,映著星河瀚月。
程徹反正是睡不著,在哪裏呆著都一樣,索性就跟他貓到了一塊兒去。
“睡不著?”李明遠挑了眉毛問他,程徹嗯了一聲,後背靠到半截水泥台階上。
“就你事多。”李明遠不屑。
“隊長,你事不多,你坐在這裏幹嗎?”程徹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譏,慢慢的往後仰,看著滿天的繁星。
這座城市此刻漆黑一片,於是星光分外的耀眼,人類從自然手裏搶去的風頭,如今一筆歸還。
“我煙癮犯了。”李明遠咕噥了一句,一邊把自己的軍靴拔了下來,扔到夜風裏晾著,程徹這才意識到他的靴子裏麵還是濕的,也學著明遠那樣把靴子脫了下來透氣。
這種時候找不到話題,自然也沒什麼話好說,兩個頭疼欲裂的人彼此沉默的看著星空,指望夜風能把他們的腦子吹降了溫。
這地方晝夜溫差大,白天太陽底下幾乎有30度,而到了午夜時分,夜風卻清寒的讓人懷疑是不是個位數。
程徹腳上套著濕襪子就越發覺得冷,索性就連襪子一起脫了下來晾著,就著月光看自己腳上的傷。其實像程徹他們的那種軍靴質量還好一點,保護周全,不會有太嚴重的傷。倒是那些普通陸軍戰士們穿的膠鞋底太薄,有好幾個已經被斷開的鋼筋刺穿鞋底,劃得腳上鮮血淋漓。
“啊那個,忘記說了,小肖被後麵的救走了。”李明遠忽然說道。
“那太好了。”程徹心裏一鬆。
“嗯,是啊!那個,方磊睡了嗎?”
“不知道,有東哥在呢。”程徹搖頭苦笑,感慨:“想不到方小爺也有怕的時候。”
“你不怕?換了你怕不怕?”李明遠轉過頭,月光剛好照在他臉上,於是那雙眼睛也就顯得分外的亮。
“怕。”程徹老老實實的承認:“不過,我還能控製。”
“藏挺好的,不過小心點,別撐過了。”
“我還不至於!隊長,怎麼說我也是經過專業培訓的,我有心理谘詢師的三級證。”程徹最受不了這種滿不在乎的輕視。
“你那什麼學校?”李明遠有點不信:“管通信的還學這個?”
“大學時候考的了。”程徹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那陣是迷惘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考證狂,看到什麼都想考,差點連廚師證都考了。”
“幹嘛要差點呢,你應該再加把勁考了它!”李明遠挺惋惜的樣子:“那後來怎麼就不迷惘了?”
“後來不就參軍了嗎?當兵多苦啊,就沒空迷惘了。”程徹忍不住笑了一下:“聽起來挺犯賤的哈?”
“其實人都挺犯賤的,吃點苦才知道自己是誰。”李明遠抱著胳膊閉上眼睛。
是啊,總是這樣,胃疼的時候才知道胃在哪裏,心疼的時候才知道心在哪裏,太平年代總是一派無差別的天下祥和的亂糟糟,隻有到出了大事,才分得出敵我好壞,才知道還有那麼多應該要做的事沒人做。
可是佛曆苦劫而修成,而佛卻未必喜歡苦劫,世事總是這樣矛盾。
夜深露重,程徹漸漸感覺到寒氣透骨而來,他站來踢了踢李明遠:“隊長,回去睡吧,這時候著了涼可就丟人了。”李明遠掀開眼皮掃了他一聲,撿起地上的靴子,走到帳篷裏隨便找個了人多的地方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