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他已經學會用微笑去回應一切了,開心也好,不開心也罷,他都隻是一笑,榮辱自知罷。這好性情讓他知交遍天下,走到哪裏都有朋友。得寵的人難免招人嫉妒,也有人在皇帝麵前說他些不著四兩的話,皇帝聽了都隻是一笑而過,有次被說得急了,才給一句評語。
皇帝說:“李龜年心裏隻有唱歌寫曲兒,和你們想的不一樣,錢權對他沒有用,他的快樂不在那裏。”隻這一句,李龜年已經暗中把皇帝引為知已了,沈妍過世後,他真的是心無旁鶩,除了唱歌,再也沒有能讓他心動的事了。
隻有夜深人靜時,在書房小酌,對著沈妍的畫像,才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慢慢升上來,他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民間傳得神乎其神的樂神。
他乍見小九兒時,小九兒還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不脫鄉下土包子的痞勁,眉眼似曾相識罷了,調子跑得厲害,卻不是樂盲的粗糙來的,而是一種天然不自知的樂感靈性在作祟——小九兒並不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她的本性不過是拿著曲調在玩,玩得太花哨了,迷了世人的眼罷了。真正的高端歌者,未必就能與世人相通,所謂陽春白雪,小九兒的聲音自帶高貴。李龜年動了調教小九兒的心思,這是與韋青說的理由,看到音不準的名琴,愛琴之士都忍不住動手。
然後成為帝師,這個無形卻繞不過去的阻力,加之他本性淡泊不愛管閑事的心態,隻想了想,就把小九兒放下來。再見小九兒是無意中的事,這已經是小九兒到胡姬酒樓兩個月後,李龜年和好友來漠陽樓小聚,聽了五姐的曲兒,也點了頭。就在這時,男裝打扮的小九兒端菜湯上來,隻是匆匆一撇,已經把李龜年擊得一動不敢動,他甚至屏了呼吸,怕氣喘出來,把眼前的圖畫吹散了,這本是夢啊,天下哪有這麼相像的人呢?
從小九兒身上,李龜年又看到了當年扯著他的衣襟不放的小師妹。
李龜年把自己折磨了幾天,這才下決心,做件自己都不敢想的事,把小九兒劫持來做徒弟。好在小九兒是好調教的,師徒關係很快就定下來,每一步都跟得緊,讓李龜年十分滿意,唯一讓他心裏不舒服的就是,這麼一個愛徒,恨不能帶在身邊日日寵愛的,卻隻能留在酒樓做跑堂,想想就替她委屈。
怎麼替小九兒謀個前程,成了李龜年的心病。韋青對小九兒的那點心思,自然瞞不過李龜年的眼睛,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隻是他對韋青並不放心,這樣一個浪子,隻在美貌的女子身上下工夫,女人總歸要老,不能隻圖一時的安逸。如果如了小九兒的願,把她送進宜春院呢?李龜年拍拍額頭,頭疼得緊,關心則亂,這個徒弟收得好也不好,不好在多了許多想不到的事,好處在,突然覺得人世有許多牽絆,想撇開都撇不開了。
小九兒不知道李龜年巴心巴肺的替她著想,隻是心裏騰起了新的希望,不管怎麼說,進長安來學唱歌的事是靠譜了,拜師李龜年,這是天下樂戶的夢想,怎麼就由她來實現了,想想也能在夢中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