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台裏的交通路況播報到南京西路時,賀佳敏正好如主持人說的那樣被困在長長的車流中。晨霧彌漫,加重了某種不確定性。她索性息火,從包裏摸出手機,剛一打開,昨晚關機逃避的那個家夥就來了電話:“又堵了吧……”
顯然他的收音機跟她的處在同一頻率。
顯然他並不打算追問她昨晚為什麼爽約。
顯然他在沒話找話。
“……你鬧的吧,又追尾了?”賀佳敏冷冷回應,心裏罵:找死!
這個人叫徐然,是與她的心靠得不遠不近的一個異性朋友,是心不是身體,身體離再近也是說話不算數的東西,但他卻依此有意往正牌男友的身份上努力,當然曾經差點就成功了,這事至今仍讓賀佳敏心有餘悸。
徐然近來不知何故突然加強了攻勢,不顧賀佳敏見勢不妙義正言辭的拒絕,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追著她貼。她怕他這一使勁貼上就撕不下來了,所以趕緊化身蛇蠍美人,句句荼毒。徐然果然被噎了個半死。賀佳敏於是得以安執於耐心的等待。
她前麵有輛不安分的黑色奧迪,開車的人三番五次地探頭出來張望路況,並且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往前挪一寸的機會,這使得那輛車整體看起來像隻觸角亂伸不停蠕動的蟲子,無比歡快。恍然間,賀佳敏覺得自己仿佛認得前麵那個隻露出後腦勺的家夥。這些對細節的專注讓堵車時間逃離了困境。
賀佳敏知道這份心情與邵華柏有關。這麼多年來,隻要目的地有他,她無論從哪個方向向他靠攏,路上都會感到愉快。雖然,通常情況下那個目的地隻可能是衡山路上的那幢小洋房——華柏投資的辦公處,也是邵華柏名下目前唯一的一處不動產。其他的則在半年前被他慷慨地送給了前妻,那個邵華柏偽裝成平民追到手的,他認為純真有愛美若天仙的盒飯女。然而直到雙方協議離婚兩個月後,邵華柏才先是喃喃而後咆哮著說這一切全他媽是場騙局。
就在車流終於動起來的刹那,一隻褐色的麻雀突然闖進賀佳敏的視線,它沿著伸到馬路牙外被薄霧纏繞的梧桐樹枝叉,並不輕穎地躍過好幾棵樹後,消失了。賀佳敏看得入神,被後麵車的喇叭音驚醒後這才放下手刹,點了一腳油門跟上前麵的奧迪,但它在第一個十字路口處一個右轉,也消失了。
賀佳敏心頭突然襲上一股悵然。無數事實證明偶然的東西十之八九是跟不上的,即使跟一時,也難保跟一世,正如邵華柏——她喜歡將一切對自然的感慨拉到他身上進行驗證,不幸的是,總是那麼貼切——上帝偶然將他帶到她身邊,卻似乎注定要她用“跟”的方式維係與他的關係。而對最脆弱的偶然的跟蹤,即使她花了四年時間拉長了它,卻仍無法減少她一絲一毫的不確定感。有時候她努力想讓自己相信人生要這樣才好玩,但幾乎又會讓同步的那個想法折騰地死去活來——她的人生如果不這樣,其實早就可以提前退場。
正想著,電話又響了,是短信,杜忠文,這名字讓賀佳敏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誰,一個小她五歲的空少,酒巴裏認識的,昨晚他們第一次單獨約會他便心急火繚地大談特談年齡不是問題。真是個蠢貨,賀佳敏想,不是問題你談它幹什麼?
她也不看短信內容就將手機扔到置物板上,順手把垂到眼睛上的卷發往一邊收了收,同時快速看了眼後視鏡中的自己。她很滿意今天的這款眼影,浪漫的湖藍色,在她細長的單鳳眼上掃出一團冰的冷漠和神秘,性感極了。然而轉瞬她便又有點泄氣,她的性感吸引了所有人,卻獨獨未曾打動過邵華柏。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來電提醒鈴音,賀佳敏眼睛盯著前方,絲毫沒有接聽的打算。直到她的車開到公司樓下,她收拾東西下車,這才發現原來一路上不停響的電話是邵華柏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