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俗情自係縛(1 / 2)

麵裏的蔥花被趙子服挑得幹幹淨淨,才放到月夕麵前:“吃罷……”

月夕抿著嘴,猶豫了半晌,端起了麵,夾了一口到嘴裏。一碗素麵還能煮出什麼花樣?這麵爽滑筋鬥,鹹淡合適,已經算是極好了。可她還是覺得差了一些,總沒有那夜在野店趙子服煮的麵的味道。

那夜的素麵究竟是什麼味道呢?

卻聽趙子服湊到了她耳邊,輕聲道:“願月夕未央,祝芳齡永繼!”

月夕心頭一跳,轉過頭瞧他。趙子服手裏端著麵,微微一舉,對著月夕笑道:“月兒,你滿十八了。”

她是曾同他提過,今年的三月初五,是她的十八歲生辰。

可這又有什麼?不過是一個日子罷了。對於這茫茫大地上的芸芸眾生,生若飄萍,出生的日子是三月初五還是二月初八,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是第二個,是因為自己而記得這日子的人。

今日她滿十八了,他怕遲了,便不曉得幾時才能為她恭賀生辰了。

天上三月初五的新月,如一個金鉤,掛在空中。此刻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撩撥著月夕的心。

又酥又麻,叫人動彈不得。

她咬著唇,低著頭,半晌輕聲道:“福伯是什麼人?”

“他從前也是軍中的火頭軍,我一入伍便跟著他,他比我爹待我還好。”趙子服瞧著福伯蒼老的背影,“後來他受了傷,不能再隨軍,我便把他接到了這裏。他不肯食嗟來之食,便在此賣麵為生。”

“難怪你素麵做的不錯,原來是有個好師傅。”月夕笑道。

門口幾個人吃完了麵,將碗在地上一扣,未給麵錢,揚長而去。福伯低著頭在一旁收拾,並未看見。月夕拉了拉趙子服的袖子,他頭也不抬:“隨他們去吧。”

“他們從前也是當過兵的,受了傷,沒了勞力,謀生艱難。白吃上幾碗麵花不了福伯多少錢,他們卻還可以多活上兩日。”

“你這個人,總是心慈手軟……”月夕輕哼道。那幾個人中,雖有一個瞧起來身形不便,可其餘幾個都是手腳靈活,隻要吃的了苦,哪裏不能謀生,卻來這裏吃白食。

“被人騙了也不曉得。”

“被誰騙?被你麼?”趙子服笑著抬起頭,在月夕耳邊輕輕道,“你便是騙我,我也歡喜的很……”

她是會騙他,可從來也瞞不過他。月夕心口一滯,放下了碗,被趙子服又握住了手:“吃完麵再走。”

“小姑娘這話說得好,”福伯從外麵收拾了碗筷進來,他年紀雖大,耳朵卻還不錯,聽到了月夕前麵那句話,“你這小子的脾性,往好裏說,是重情重義,往不好裏說,就是心慈手軟,耳根子更軟。那個卉姬,雖說她男人因你而死,可其實也不幹你什麼事,你卻非要攬上了身。”

趙子服笑了笑,朝著月夕眨了眨眼。

“你別瞧她平日裏低眉順眼,分明就是曉得你吃這一套,賴上了你。”福伯嘮叨著,又話鋒一轉,對著月夕笑道:“這個小姑娘就好的很,曉得為你打算,你以後都聽她的就是……”

“好,都聽她的。”趙子服又衝著月夕眨了眨眼睛,哄著福伯。

“都聽我的,一直被我騙著麼?”月夕笑道。

“騙他?你當這小子是好騙的麼?當年在老將軍軍裏……”福伯又拿著勺子敲了趙子服一下,“他能讓人騙,隻不過是懶得計較罷了。那那,就說那個卉姬,你給她錢,經營那快風樓,她日進鬥金,還要日日磨著你,你……唉……”

“老將軍?是馬服君麼?”月夕問道。

“當然,他還能去別人那裏麼?”福伯笑道。

“福伯,你在馬服君的軍中,可見過他的兒子趙括麼?”月夕隨口問道。

“趙括?不就是……”福伯一愣,望向了趙子服。

趙子服站了起來,伸手從懷裏拿出了錢囊,一整袋都放到了福伯手裏:“福伯,我們吃完了,收攤罷……”

“兩碗麵罷了,哪裏要那麼多,拿走,拿走……”福伯拚命擺手拒絕,趙子服二話不說便將錢囊扔到了席子上。福伯無可奈何,從席子上拿起錢囊。他掂了掂,入手頗重。他又想了想,問月夕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月夕猶豫了片刻,才輕聲道,“福伯,我叫月夕,你叫我月兒罷。”

“月兒,好好,福伯喜歡你……”福伯笑眯眯地從錢囊裏摸出了三個刀幣,遞給月夕,“拿著。”

月夕一愣,不曉得福伯要做什麼,她疑惑地望了望趙子服,趙子服隻是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收下。

她看著福伯,昏黃的燈火下,福伯的臉上溝壑縱橫,一張嘴咧著嘿嘿地笑。他似乎同爺爺也差不多年紀,也一樣是軍伍出身,可福伯的身上一點也沒有爺爺身上的淩烈之氣,有的卻是比爺爺多了許多的俗世溫情。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在福伯這裏,會覺得畏怯拘束。因為有些東西,一直在她從前的世界之外,她從未體驗過,自然不知如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