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欲竊金鉤(1 / 2)

“爺爺……”月夕驚得將手一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白起見她這樣的反應,又嘿嘿地笑了兩下:“他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見識。在趙國的後輩將領中,除了馬奢之子,少有威名的趙括,還能有誰呢?”

白起對月夕與趙括之間的事情,本來毫無所知,但僅憑猜情度理,便能判斷事由,明快準確已極,幾乎百發百中。他這樣的本事,一半或許由於天賦,另一半則來自他多年征戰積累而下的經驗。月夕曉得自己如何也瞞不了爺爺,索性低聲道:“他哪有什麼見識,不過是嘴巴甜,討人喜歡罷了。”

“老夫早上和他雖隻說了幾句,便覺得他實在不錯。勝而不驕,謙恭有禮,這還罷了。更難得的是術略皆通,這便不容易了。我瞧那個廉頗,守得雖然四平八穩,就不太懂這個道理。”白起緩了口氣,沉吟道,“他還提到了滅國之戰……可見他心裏是一清二楚,秦王這次死咬住上黨與長平不放,是鐵了心要以此為突破口,直逼邯鄲,一舉拿下趙國。可我看趙國上下將相,包括那個平原君,個個都還是懵然不覺,大概隻以為秦王是爭這一塊肉,爭一口氣罷了。”

“聽說這個馬服子和趙王自幼交好,又是平原君的愛將。他的想法,莫非從未同這些人說過麼?不過我看說了也是白說。趙王若是個明白人,不必等人勸他,早就與其他五國合縱抗秦了。可那個趙王,居然還派人來秦國議和,生生被應侯戲弄了一把,嘿嘿……有這樣糊塗的一國之主,趙國還能不滅麼……”

他談論起當今的兩國大勢來,興致頗高,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正受的煎熬,隻是娓娓而談。

從前兩國未曾開戰之前,趙括便在上黨和信陵君深談過將來之勢,所以月夕眼下聽來,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在白起的眼裏,卻覺得趙括頭腦清醒,殊是不易。月夕雖然心焦,可也不忍心壞他興致,隻有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白起說著說著,目光又混沌了起來,輕歎道:“有這樣的大好機會,可以一舉滅了趙國。王齕卻拿廉頗沒有辦法,老夫又成了這個樣子……實在是可惜……”

“爺爺再耐心養幾天病,等好了一些,月兒便去求秦王,陪著爺爺一同出戰。”月夕忙安慰道。

“好了一些?”白起冷笑道,“這麼多奴仆,將士都圍在院子裏,是像等著我好的樣子麼?”他冷笑不停,忽地又凝望著月夕,許久才眼睛眨了一眨,笑道:“這個馬服子,腦子不錯,長得也精神……你夾在中間,可是為難得很?”

“爺爺,月兒同他隻是朋友,怎會為難?”月夕慌忙解釋。

“朋友,朋友……”白起哈哈大笑,反手拍了拍月夕的手,“這世上哪還有第二個人,能與我的寶貝孫女一般,能叫渭水風光都沒了顏色?”他長長歎了口氣,沉吟許久道:“爺爺如今病成這個樣子,秦王不會再畏忌爺爺了,你也不必再留在宣華宮裏虛度年華,不如你便和他……”

“爺爺好好的,叫月兒去哪裏?”月夕黯然唏噓,她一忍再忍,可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便掉了下來。她啜泣道:“爺爺,你別說這樣的話,月兒心裏害怕的很……”

她還記得從前在汴水上,呂盈同她說人人怕死,她尚且不以為然。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曉得這死她確然不怕,可她與爺爺,相依為命二十載,她實在是怕極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離她而去。

“人總是要死的,怕什麼?”白起冷哼道,“可惜的是,老夫一生戎馬,竟連這小小的趙國也滅不了。老夫死了,王齕也就能與廉頗扛一扛,再等到平原君把那個趙括抬上來,這小子再曆練上幾年,必成大器,到時一切都晚了……”

“一個人死便死了,倒也沒有什麼。若能死得其所,強過那活了三千歲的老烏龜,成日都趴在爛泥裏。可老夫,竟是要死在這席榻上……”他喃喃自語,神情有些悲哀,有些焦急,頗有壯誌難酬之感。突然之間,他全身發抖,麵上青紅交替,“噗”的一聲,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射而出,暈了過去。

月夕大聲叫道:“小師兄……”靳韋聽到她的叫聲,立刻衝了進來。

他探手查看白起,白起就似一個木偶一樣,由著他上下探視全身,毫無反應。月夕站到了一旁,渾身簌簌發抖,一轉身,便見到王恪和其他將士都湧了進來。

她腦中本是一團亂麻,可見到前麵一片的秦軍黑甲,卻突然清醒了過來。

這些將士不知輕重,湧來白家宅院探視白起,卻沒想過,一旦將白起垂死的消息傳揚出去,秦國必然軍心大亂。而長平的秦國守軍更會自亂陣腳,屆時被廉頗抓住機會,反守為攻,秦國這幾年在長平的人力物力付出,便會全部付之一炬,功敗垂成。

月夕腦子一清,揚起頭沉下聲道:“小恪,爺爺不過舊病複發,你們將陣勢鬧得這麼大做什麼,不怕秦王問罪麼?”

“諸位,武安君並無大礙,隻是這幾日頻頻入宮,深夜長談,年紀大了,總有些累著了。王恪這傻小子真是大驚小怪。”靳韋也笑著站了起來,拉著月夕,一臉的輕鬆,道,“走,咱們到對麵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