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想到,會再遇見以前的朋友。
宴會大廳一隅,有幾張專門供人欣賞窗外歐式園景的藤椅,此刻,唐慈和張正兩人坐在這裏,隔著圓桌,對飲冒著氣泡的金黃色香檳。
你變好多。張正開心地說道。
張大哥也是啊,剛才我沒立刻認出你來,真是不好意思。
欸!不好意思什麼?你肯認我這個大哥,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跟我老板一起來的,張大哥你呢?
我啊?張正有些尷尬地嘿嘿笑著。我馬子剛好認識這戶人家的大小姐,是她硬給人家拜托,我才進得來的。
說來真巧,兩個同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居然會在這裏相見。
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對了,這些年你到底躲哪裏去了?我曾經到你家找過你,結果連你媽都不曉得你被誰帶走了。
十年前,他因為傷害罪而入獄服刑三年,出來之後,才發現外麵早已經人事全非。原本被他們當成集團總部的KTV,早在他坐牢之後沒多久,就被某個財團給買下,改建成地下商場了,而他底下的那幫聾啞少年,也因此而不知所蹤,沒有再聯絡了。
我?……我跟了一個很好的老板,他收留我,並且讓我一邊工作,一邊完成學業。唐慈避重就輕地回道。
她和二少爺之間的約定,除了陳管事之外沒有第三人知道,所以,無論有誰問起,她一律都輕描淡寫地帶過。
原來是這樣啊?張正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是啊,看得出來,她確實是跟對了人。
印象中的小慈,長得又瘦,個頭又小,而且總是留著一頭短發,穿男生的衣服,在一群不良少年中打轉,蹺家、扒竊、抽菸、打架……樣樣都來,小小的臉上永遠都是一副不服輸的表情。
想當初,他還有意栽培她做副手哩!
不過,也幸好沒有啦!看看現在的她,美麗、優雅,而且談吐大方,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著大戶人家小姐的風範。剛才他可是在一旁偷偷觀察了好久,才敢提起勇氣上前相認咧!
張正一麵喝著香檳,一麵也忍不住在心裏頭羨慕著唐慈的好運。
忽地,他想起了-件事
小慈啊,你都沒有再回過家了嗎?他問。
沒有。唐慈搖搖頭。
自從跟了二少爺之後,她再也沒去想過這件事。像那種不負責任、惡毒的母親,不要也罷!
可是,隻聽張正說道
我兩、三年前還去過你家一次喔!原本我是想問看看你回來沒有,結果……他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怎麼樣?那遲疑的語氣讓唐慈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結果啊,我看見了你媽。她身體好像很不好,變得好瘦,皮膚皺巴巴的,兩隻眼睛都凹下去了,眼白都是血絲,看上去好恐怖。他回想起那天中午的情景,當時明明是大熱天,可是他卻感到一股涼颼颶的空氣,伴隨著酶腐的氣味從那間屋子裏飄散出來,害他背脊都跟著發寒了。
後,那哪裏還是個人啊?說是鬼還差不多!
唐慈靜靜地聽著,有好一會兒時間,她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隻能怔怔地望著張正發呆。
是這樣嗎?她母親生病了?
會不會是酒精中毒?她一直都嗜酒如命,菸又抽得凶,身體不被搞壞才怪。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了,母親會很開心、會過得更好,可沒想到……
唐慈開始坐立難安起來,想起小時候的種種,想起母親無情又惡毒的言語,想起自己身上日複一日,永遠也好不了的瘀傷……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心裏掙紮著,嘴唇甚至抿得泛白。
小慈?……你還好吧?小慈……
見她如此煩惱,張正不禁有些後悔告訴她這些,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微微發顫著的小手
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你媽以前對你也不怎麼樣,就當作是報應吧!你不用感到愧疚的。他試圖安慰她。
報應嗎?唐慈苦笑。
就算如此,可她畢竟是生養她的母親,再怎麼樣,她也沒辦法做到不聞不問。
她張口,還想多問些關於母親的事情,可忽然,張正抽回了他的手。
他的動作很倉促,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發現一樣,唐慈不解地看著他,見他睜大了眼睛,表情有些疑惑、有些緊張,更有些心虛地直望向她的身後。
怎麼了?她奇怪地問著,並順著他的視線往回看,然後,她看見了不遠處那張熟悉且漠然的俊臉。
二少爺?!
原來,不知何時,韓紹元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
他緊繃的臉龐透露出某種異樣的訊息,他走上前,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
朋友嗎?他問,溫熱的大掌令唐慈心頭一跳,差點弄翻手中的香檳。
你……你好。張正忙站起身來。
眼一剛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年紀不比他大多少,可是那迫人的氣勢卻令人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甚至肅然起敬。
他就是小慈口中的老板吧?看起來不太好親近哪!
這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大哥,姓張,叫張正。唐慈替他介紹。
你好,我是小慈的朋友,這是我的名片,請……請多多指教。張正立刻手忙腳亂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色彩繽紛的名片,遞給韓紹元。
信用汽車借款,負責人,張正……有店麵、有保障,歡迎個人及公司高額融資?
原來定放高利貸的?韓紹元揚了揚眉。他沒說什麼,但那諷刺的表情卻已經足以讓張正顏麵無光,很想搶回捏在他手中的那張名片。
張大哥以前很照顧我,他待我就像親妹妹一樣。一旁,唐慈仍舊渾然不覺地笑得好天真。
她是說真的,當年要不是張大哥好心收留離家出走的她,她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呢!這份恩情,她是永遠都不會忘的。